其時,裴延齡正立在吏部南曹院外的街道上,是坐立不安地等候消息,雖然此人奸佞,可也是企盼自己兒子能正大光明地獲得太子校書這個美職的。
最后南院的司直官看裴延齡一把年紀,還在空地中等著,覺得可憐,便邀請他來門廊下坐,裴延齡連連辭謝,最后坳不過,才來到廊下,挨著面床幾拱手坐下來。
等到陸贄走出來時,裴刷地站起來,滿臉討好,想問又不敢問。
倒是陸贄主動對他說,令郎的策問開手是什么文字,中段和結尾又是什么文字,端地是不錯,兩人互相對答后,陸贄就說令郎應該“得了”。
因為陸贄這時也蒙在鼓中,他認為自己報上去三人,韋執誼身為覆核的,只要三人沒什么明顯錯誤理應全取來著。
裴延齡大喜,趕忙對陸贄是致謝。
這時南院的耳廳內,韋執誼的心理活動是:“高定之父高郢,之前為禮部侍郎,知過貢舉,和高衛公又同屬高氏河南房,取高定不是很妥至于裴操,判度支裴延齡之子,延齡執掌國庫,權位極其重要,取他似乎也會給太子招來猜忌非議只有劉禹錫,是太子必求的英賢,再者他因留在京師,似乎流傳并不為高衛公所喜,也能避開嫌疑,思來想去,單取劉禹錫是最優的。”
陸贄離去后,裴延齡還在那里千歡萬喜,等最終結果出來。
然則最終別人告訴他,太子校書只取了一位,是劉禹錫。
也即是說,裴操落榜下第。
當即裴延齡就呆住了。
而后他只覺得渾身直到面皮處,像是有幾團炭火在燒著,“操兒不得,操兒居然不得......”他忽然想起剛才陸贄的語氣,說什么令郎“應該得了”,是不是故意對我的嘲諷和侮辱,是的,一定是這樣,絕對是這樣!
初夏,吏部南院門廊外,樹蔭清圓,已有了蟬的鳴叫,裴延齡站在那里,面目滿是扭曲,鼻孔和耳朵里都冒著寒氣,牙齒在格格地作響。
“陸九,你和韋執誼勾連,踩踏我的腦袋,須要你死不可。”
很快得知太子校書最終只取一位后,陸贄也嗟訝不已,還特意寫了封信給裴延齡,解釋說自己當時確實取了裴操,可誰想在覆核時只有劉禹錫留存下來。
裴延齡立即回信,語氣十分卑謙,稱韋學士肯定有自己的考慮,而太子那邊只要認可劉禹錫便好,我本人沒什么的。
于是陸贄也就沒再放在心上。
太子那邊,當然是對得到劉禹錫歡喜的不得了。
少陽院柿林館的書屋中,剛剛來此的劉禹錫,還未坐穩,王叔文便來找他,迫不及待地說:“夢得,太子思慕你好久了!”
劉禹錫誠惶誠恐,便謙遜道:“儲皇謬贊,禹錫有執友名曰柳宗元,才學十倍于我。”
“這是當然,柳子厚之名,誰人不曉?”王叔文表示,什么時候柳在淮南那面履職完畢,歸京后便可為畿縣令,隨即便是員外郎、郎中,屆時還希望通過你倆,結納更多的年輕俊杰。
劉禹錫感到詫異,沒想到王叔文這個小小的棋待詔,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
可王叔文卻嘆息聲,說:“叔文我自幼無家學,雖有些小聰明,卻也沒法走科場的清資道路,只能憑博弈上的薄技,僥幸入翰林雜流,侍奉太子左右。每想到此,都覺得愧對先祖。”
原來王叔文自認的先祖,居然是出身北海的王猛王景略,這位也是出身貧寒,但卻能捫虱縱談,后來成為前秦宰相,壓抑豪強,舉賢用能,一度輔弼苻堅統一北方,始終是王叔文精神上的偶像。
“叔文侍太子多年,太子對叔文從來不以俳優處之。士為知己者死,我王叔文雖是寒末出身,但也略有志向,知道這天下大道的實現,離不開賢人,現在找到夢得,便是邁出了第一步,太子以后為賢君,你等皆是名臣!”
而劉禹錫心中更是清楚,依傍上了太子儲皇,對于自己的仕途而言,可是一飛沖天的好事。
畢竟只要是士人,都會抒發自己的政治抱負,然而實踐抱負與否,永遠要看自己手中有無政治權力。
就在劉禹錫和王叔文一見如故時,被逐出長安城的西蕃使節娘.贊諾一行,一路叫罵著,狼狽從西渭橋而出,過了鳳翔,入陳倉道準備到興元府下轄的鳳州河池城,隨后由此再行武州路,返歸去西蕃。
贊諾并不敢走河隴一路,他害怕那里的雄祁軍山水寨會找自己麻煩:這幫人可能會劫殺過往的西蕃使臣,畢竟他們對大蕃的仇恨最深。
鳳州城內,準備卸任,奔赴遙遠的楚州為刺史的白季庚,招待了贊諾。
實際上精明的白季庚想要從這位使臣口中,刺探西蕃邏些的內部消息。
贊諾一番酒肉后,就對白使君口吐真言:
他還沒出發時,那牟尼贊普召集了高原上的大貴族會盟,在大拂廬里贊普聲淚俱下,說大蕃已到了不革新便無以為繼的地步了,并且還說:“那唐家用高魔羅變法強兵,所以短短數年便能一鼓作氣擊敗我們,把河隴的軍鎮都奪還回去,所以我們不妨師唐長技以制唐。”
說到這里,贊諾還問白季庚,這“革新”是什么意思?
白就說,戰國時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開始以革甲為戰衣,故而叫“變革”、“革新”,這是個漢詞。
贊諾似懂非懂。
不過他接下來告訴白季庚,說牟尼贊普的革新,就是要均貧富。
“均貧富?”白季庚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沒錯,牟尼贊普看到西蕃帝國頹勢明顯,便要施行均產的政策,重新劃分田地、牛羊和其他財富,制約貴族的家產,同時大批解放奴隸,把均來的土地授予他們和貧民,讓他們耕作,并為贊普繳納賦稅和兵役,從而把國家從泥淖里復興起來。
送走贊諾后,白季庚便在妻子面前嘲笑西蕃說,這群羌戎哪里有什么真見識?說要革新,卻想出了如此癡傻的舉措,這均貧富何異于與虎謀皮,我恐那牟尼贊普未見成效,便會死于非命。
然后白季庚就準備收拾行李,前往楚州,便問妻子,樂天從興元府回來了沒?
“書信旬日前就應該送到了,可樂天迄今未到鳳州來,有點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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