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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弊政依如故

  于是高岳讓身邊的支使,負責給錢于這群占地為王的兵痞。

  過船錢,是按船只數量和載重量計算的,千斛和五百斛的價錢并不相同;岸邊的神威騎兵雖然不乘船,但要按照馬匹數量,一樣收“過疋錢”。

  除此外,還有一次性的“垺程錢”。

  這樣七七八八,居然要交百貫上下的過路費。

  于是高岳行營上下全都怒形于色,胸中都按捺著股腌臜氣,可汲公說要穩重,便根本無處發泄。

  收到錢,那打首的紫衫二品勛官才往山崗后打了個唿哨。

  一會兒后,許許多多衣衫襤褸赤著腳的干瘦男人,像是從田野和灌木中鉆出來似的,其中有頭發花白的,有渾身上下只有幾片麻布遮體的,佝僂著背,挽著纖繩,在那群兵卒的呵斥驅趕下,連滾帶爬地往岸邊上來,想必即是所謂的纖戶了。

  立在甲板上的高岳,看到此情景,也不由得覺得心酸。

  最先頭陷于河砂的船只,在無數纖繩的牽拉來,開始緩緩移動起來......

  接下來近二十里,都是纖夫牽著一艘艘船過去的,直到船只重新能吃水正常為止。

  進入埇橋巡院前,高岳讓手下多給這群纖夫每人百文錢。

  纖夫們跪在地上,是千恩萬謝,在他們將錢往腰繩里別時,下船至岸休息的高岳抓住其中位老者的手,便告訴他:“回去前,你等把錢集中埋于一處,待后再起來分掉。”

  這老者一聽,就明白高岳和其他官員不同,知道他們領了錢后會被那群戍卒盤剝,便肅然起敬,忙不迭對高岳作揖。

  “老丈不需多禮,只問你,為何朝廷已飛了堂牒,廢漕運沿河的埭塘,那這群戍卒還這樣無法無天,宋州當地縣令便不管嗎?”

  “不瞞明公,堂牒在咱們這里就是廢紙啊!那縣令就是屯守當地的軍將,還是以前的發運使(竇參差綱法下,各方鎮自設的負責漕運的使職),他放縱卒子來這里斷流收過船錢,還奪水立水硙來盤剝四周百姓。而我們這些貧人,雖然明面上不是什么纖戶,但境遇卻被以前更慘了,不但被這些卒子強拽來拉纖,還不算完役,回家后還要應付差科雜役,真的是妻離子散,生不如死......”說完,那老者忍受不住,在高岳面前哀哭起來。

  入泗州夏丘處,汴水漸漸開闊,船頭推開波浪,飛濺起陣陣潔白的水花,風帆上許多飛鳥盤旋,沿路的村鎮墟市也愈發繁盛,可立在船首的高岳衣袂翻飛,卻心事重重。

  “晏師當初行兩千里漕運時,曾寫信于元載,里面談及漕運的四大弊病。而后晏師一一將其解決,可誰料不過二十年,弊病卻復故如舊,又要我來加以解決,若我再死,那可能真的是人亡政息......若不是我親眼所見,又怎么知在汴宋宣武鎮這種軍政不分的地方,中書門下廢除纖戶這樣事,出發點是好的,可最終卻加重了他們的災難......為了擺脫這種可怕無奈的循環,也許我要看得更遠些,做得更徹底些。這,想必也是晏師要于我歸程里,在三門峽和我相會時,所要詢問的吧,到時候我又會給他什么樣的答案呢?”

  船快要出夏丘時,西面野地里忽然出現一撥兵馬,為首的將軍望見高岳的船只和旌旗,便立即翻身下馬,大呼到:“汲公,我是徐濠泗牙門將王智興,汲公還能記得我否?”

  原來是張建封麾下的王智興(字匡諫),這位可是能十天內跑完三千里的狠人,當初安樂川會戰時,皇帝正是派他來讓高岳退軍的。

  原本,李師古和朝廷關系緊張時,王智興接受了徐州節度使張建封的指令,鎮守于滕、豐、沛數縣地帶,而今淄青已恭順朝廷,得知高岳過境,出鎮淮南,便急忙領二百騎兵來扈衛,途中王智興嫌棄馬匹跑得太慢,恨不得拋下其他人,自己先狂奔到汴水處來。

  “匡諫!”故人重逢,自然格外熱情。

  高岳索性又舍船上岸,騎馬和王智興并行,詢問了許多淮南、徐泗地方的軍情政情,而王智興也代表徐濠泗節度使張建封獻上對朝廷的忠誠。兩人直走到了臨淮,也即是汴水入淮水處,自此便是淮南鎮的轄境,王智興才依依不舍與高岳分別。

  在當地巡院中,高岳換乘了更大更闊的船只,而不是汴水里所行的平底船,更類似于海船,桅桿上有前后數面大帆,沿淮水往東順風而行,好不便捷,幾乎一日一夜,即抵達楚州山陽瀆。

  山陽瀆,即邗溝,是連接淮水和長江的漕渠。

  從山陽瀆入邗溝后,第一站即楚州的寶應巡院。

  也正是在此院中,淮南方鎮的軍府人員密密麻麻立了一地,前來迎接新的節度使。

  淮南這是仍然是朝廷重點控制的雄鎮,所以州縣地區的官長是朝廷直接委派,而鎮將們又分散駐屯個要害地點,故而能前來相迎高岳的,便只有軍府里的僚佐了。

  高岳這次領鎮,并非像傳統敕令幕府般,幕主在朝中征辟官僚隨行,而后再到地方,他說此次“某以中書侍郎兼領淮南、淮南西道(淮西)兩鎮,只因軍情緊迫,原淮南地的軍府僚佐,一無所改”,所以此次高岳沒帶掌書記,沒帶行軍司馬,沒帶都押衙,只是將原本在興元、鳳翔所組建的部分三衙人員重新辟來,除此外還帶了幾位支使官,負責沿途的會計而已。

  “幕府是為戰爭而臨時增設的機構,以前需要的是通曉詞章的文士,負責文書交接,但現在不同,需要的是專門的技術官,如炮銃、會計、牧馬、籌算等人才。”高岳便是這樣認為的。

  不過到了寶應院后,高岳才看到,淮南此鎮,機構并不簡單。

  但見足有百余緋衣青衫的官員,分成了三隊而立。

  其中一隊,排在最前的便是原淮南節度使杜亞下的幕僚顧秀,他后面的全是“淮南軍府僚佐”;

  中間一隊,則是隸屬于度支司巡院系統的,以揚子院留后王海朝為首,身后滿是留后、巡院和分巡院的官員;

  那邊一隊,卻是隸屬于鹽鐵轉運司的,以壽廬院知院孟仲陽為首,身后全是該院的官員。

  從壽廬迢迢跑到楚州寶應來,這孟仲陽為了見我一面,還挺辛苦的,高岳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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