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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船滯京口處

  汴州軍城監軍院,俱文珍穿著五彩繒衣,站在中堂,四周錦帳屏風后,全是披甲執刃的宣武軍牙兵,人影幢幢,而其下則是李萬榮、李乃、韓弘、劉逸淮等宣武大將,密密跪了滿地。

  李萬榮只是一味地號哭,他對俱文珍解釋自己為什么在先前的小溵河之戰里擅自脫離:“萬榮聽聞那淮西逆賊吳少誠,派遣一驍將,大舉侵入陳州,威逼我宣武軍,不,是威逼朝廷江淮屏障睢陽(即宋州),某救急心切,又不及知會董相公,故而官軍小溵河之敗,實非萬榮本意。”

  俱文珍不作聲,他的眼睛看到的是,李萬榮在下面哭,可四周全是殺氣騰騰的汴州甲士,然后他不再聲張,就問李萬榮,如今之事該怎么辦?

  “天下苦兵革久矣,可否請朝廷赦免淮西。”

  “不可。”俱文珍斷然拒絕。

  李萬榮眼角里的兇光轉瞬產生,又很快消失,他便再哭起來,對俱文珍叩首道:“淮西距離東都太近,一旦吳少誠兵鋒乘勝推進,晝夜便可至洛陽,洛陽不打緊,然則洛陽和我汴州間的河陰轉運院,若被蔡賊所陷的話,上都長安的漕運可就徹底斷絕。中使可奏請朝廷,以東都防御兵、汝州刺史、陳許節度使、山南東道節度使及義成軍節度使為一體,以朝廷元老宰執統制之,專力守備河陰地;然后某請纓,可統制宣武、徐濠泗兩鎮,全力保障汴水的漕運,以求今年江淮的財賦能平平安安地運到京師里來,以供平叛之資。”

  “節下是說,你要指揮張建封的徐濠泗?”

  “不但是徐濠泗,因為蔡賊有繼續襲擊睢陽的可能,而陳州向來是睢陽西門所在,萬榮請讓一大將鎮陳州,斷絕蔡賊東進,攻漕運的可能。”

  “陳州,那是曲環的方鎮管州!”這下俱文珍也憤怒起來。

  原本宣武軍的管州就有汴、宋、亳、潁四州,它是先前永平軍分出來的:永平軍還分出了一支義成軍,管鄭、滑兩州,此外還有陳州,現在歸忠武軍節度使曲環;泗州,劃給了張建封。

  現在貪得無厭的李萬榮,借機強索陳州不說,還希望把徐泗置于自己的節制下,當真是膨脹的可以。

  俱文珍的怒聲剛落,便聽到院墻四處,刀刃出匣和弩牙拉動的聲音。

  “節下的意思,我自當給朝廷稟明。”最終俱文珍也只能如此說。

  李萬榮大喜,連聲感激不盡。

  不久在信陵亭內,李萬榮和諸位宣武軍將合謀,他說:“只要本帥將漕運一捏在手,半條船都過不到河陰巡院,長安天子休想吃到一粒浙米。”

  “節下意思是,馬上將進奉船悉數扣下來?”

  “當然,如此我便向朝廷請求,重設永平軍的旌節,管汴、宋、亳、潁、陳、泗、鄭、滑八州,從此整個漕運都歸我們,所求天子自當無不應允!”李萬榮豪氣萬丈,舉手喊道,接著他對劉逸淮說,“劉司徒,還有你我都是滑州匡城鄉里,狐死首丘,我為汴州節度使,豈有讓故里在義成軍的道理?”

  “沒錯,汴人治汴已經不行,要把整個漕運流被的地區都納入到永平軍的旌節下來。”諸位軍將全都激動聒噪起來。

  但李萬榮的想法,實際上已經落空。

  潤州京口處,沿江烽燧煙火高照,無數滿載的船只都涌向揚州的方向,但鎮海軍節度使韓洄卻接到朝廷的密詔,及高岳的密信,稱兩稅物資不再往淮河和汴水里轉運,甚至連揚子院都不要去,全集中在京口,以待發落。

  于是韓洄急速派出三千宣歙弩手,和三百艘樓船走舸,布置在京口處,和揚州隔江而望,把成百上千的進奉船都保護起來。

  同時,朝廷派遣趙憬,從長安城進發,號稱要鎮守東都洛陽,為“東都汝陳許陜虢鄭滑都統御營軍使”,全權指揮對淮西的戰事。

  但對李萬榮的處置,皇帝的態度則是曖昧不清的。

  趙憬現在掌握的軍力,已達到十余萬。

  剛剛在小溵河取得大勝的吳少誠,心中也不由得害怕起來,他召來李元平,抱怨說:“先前聽取先生計策,雖旗開得勝,但淮西現在男丁盡從軍,只剩婦人耕種轉輸,可朝廷依舊沒有退兵的跡象,下步該如何辦?”

  現在的狀態,和李元平當初所想的也有差距,朝廷的態度更加強硬,沒有罷戰求和的意向。

  不過他也知道,現在江淮東南的兩稅財賦不敢入漕運,想必朝廷也支撐不了太久的,“請節下將精銳布置在郾城處,另外遣送游軍于申州、光州,防備官軍自山南東道、鄂岳或壽州處偷襲,節下領牙兵鎮蔡州本營,支援四面,如此便是萬全之策。”

  對此吳少誠勉強答應下來。

  待到李元平離去后,先前去京城奏事的推官楊元卿請求謁見,然后他忽然告訴吳少誠個驚人的消息:

  “節下,仆從上都得到確鑿的消息,我等皆入了那趙憬和裴延齡的圈套。”

  吳少誠愣住了。

  接著越想越不對勁,也越來越覺得楊元卿說的有道理,“你是說......趙憬和裴延齡故意在天子前,推舉高岳出鎮淮南?”

  “高岳銳意要削平我淮西,所以他要出鎮淮南是真的,但趙、裴棋高一著,借此故意讓我淮西、淄青發難,便迫使天子罷高岳的相位,為太子賓客,置于閑散。”

  “高岳罷相......那趙憬繼為中書侍郎......”

  “便趁勢以征討淮西的名目,如今為那東都汝陳許陜虢鄭滑都統御營軍使。”

  吳少誠聽到此,咬著牙,“也即是說,我淮西成了那趙憬的踏腳石了?之前他和裴延齡泄露天子和大臣于延英殿問對,給我與李師古,也是故意為之的。”

  楊元卿頷首,“高岳是蟬,淮西、淄青是螳螂。”

  “趙憬便是那黃雀,也即是說,我淮西不滅,他是不可能寬赦的。”

  “然也,據說延英殿和金鑾殿里,天子都曾問過淮西、魏博、淄青可赦否——趙憬為中書侍郎載筆金鑾殿,明確對天子說,魏博可赦,淄青可赦,然淮西獨不可赦——天子壯其言,故而讓其主持對我淮西的征討。”

  “混—賬—東—西......”吳少誠覺得自己快無法控制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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