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占了龍泉城的高岳,發覺整個綏州和銀州地區,黨項叛逆們也就只剩下個撫寧堡寨暫且未下了。
然則此時原本屯在延州軍倉當中的糧食也因之前的軍事行動而接近告罄,于是高岳便下令,食用繳獲來的糧食,全軍在吐延川四面連營,等待各路商隊把后繼的糧食自山南和西北運來。
“然后一氣攻下撫寧,各路兵馬便于冬日里休整操練,以待來年攻取統萬城。”
同時,高岳以都統長史的身份出牒文,派人自孟門津過黃河,走河東北側送到振武軍和天兵軍那里,要求先前沒經歷什么戰斗的李景略和韓譚,盡快出兵,自北面圍困住撫寧城寨。
苦心經營的綏州各堡寨,短短一個多月即被高岳用大炮如秋風掃落葉般陸續攻陷,泥香王子已在逃往統萬城的途中——這樣的消息傳到元暉的耳朵里后,他坐在寶座上的雙手不斷顫抖。
難道,朕的氣數這么快就盡了?
可唐家一直也不允許我投降啊!
黑水之南,無定河之北,其間的雄偉統萬城真珠樓,元暉登了上去,對其下成群成隊出發,趕赴夏州南界,去準備接應泥香王子的部族大軍不斷揮手,這是整個彌藥人最后的菁華與憑仗了。
什么時高岳的軍隊、大炮進入到夏州地界,他身為皇帝的歲月可能很快就要屈辱收場,好快速,就像一場仲夏時節的美夢,在冬季被凍結了般。
此刻,真珠樓直到城南的“朝宋門”處,忽然鬧出了很大的騷動,元暉望去:一群士兵正在憤怒地扭打名披散著頭發的男子。
這男子身后跟著群民不民、僧不僧打扮的人物,看著此男子被毆打,也不幫忙也不勸解,只是跪在塵土里不斷地低頭禱告著什么。
“你們信仰了偽神,那白山的、賀蘭山的祖廟里,供奉的全是偽神,你們供奉它們便是有罪的,所以真正的天帝給你們帶來的懲罰,這懲罰便是唐人的那神雷火焰,這座統萬城的高聳堅固的城墻和敵樓也保護不了任何罪人,天帝懲罰的鞭子和雷電,總會降臨在你們的頭上的!”那男子被打的口鼻出血,躺在地上,微微蜷起,迎接著雨點般的踢打,他臉上和須發上滿是臟兮兮的灰土,只剩下雙白白的雙眼,寫滿了淡然和執拗,還在反復聒噪不休。
“這是廝(黨項話里的薩滿巫師),還是什么寺僧?”元暉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場面,詫異地詢問到。
當其他人們將毆打這位男子的士兵拉開后,元暉細看了下,不由得失聲喊道:“這不是那日在奈王井雪原里舍棄馬兒救朕的,細封移鼠嗎?”
他沒有被依附唐軍的沙陀騎兵斬殺,而是奇跡般地活下來了嗎?
于是元暉急忙下了真珠樓,喚了細封移鼠的名字。
周圍平夏黨項的士兵和族人,人山人海,都很驚詫地看著,青天子元暉與這個叫移鼠的“瘋子”牽手。
可移鼠看元暉的眼神,卻充滿了波瀾不驚,他簡單地告禮后,就轉身往朝宋門的方向走去,許多追隨他的信者都低著頭,跟在移鼠的后面。
“細封移鼠你是彌藥人,你該和士兵們一起,拿起弓箭和刀,騎上戰馬,來保衛大夏國…”元暉舉起手,對移鼠的背影苦勸喊道。
“夏…夏國對我不是主人,唐朝對我也不是外敵,誰都不是我的國,我們的國筑在這里。”移鼠披散著頭發,嘴角還有血痕,回頭指著心臟的位置,坦然說到,而后他合起了手掌,十指交叉,這似乎使他所創立的新宗教的儀軌,說了句,“我是天降下的彌勒,天降下的彌勒,這座城和想要圍攻這座城的都是有罪的,光明在彌勒指認的日子會回歸這片天地,最終的懲罰很快便會來臨,信彌勒的才擁有美好的來世。”
目瞪口呆的元暉,望著移鼠的身影,被追隨者簇擁著,很快消散在城門人馬攪起的煙塵當中。
幾乎同時,在綏德城中,高岳于御營帳幕內大發雷霆,“振武軍李景略,天兵軍韓譚,在得到牒文后過去足足二十天,為何依舊不出兵撫寧!”
其下的三衙各監各司的人員,大氣都不敢喘息聲。
用指頭點著桌案的高岳,皺著眉頭,似乎覺得——在接連取得大勝的北地,陰郁的烏云正在團聚,似乎要有場暴風雨雪來臨似的。
振武軍的單于都護府城里,一隊隊鎧甲上落雪的士卒提著燈籠,來來去去,穿梭不休,城角廄舍處,臉上滿是疤痕的徐抱暉立在那里,幾名司戈和虞侯官環繞著他,急切說些什么,而徐抱暉一邊聽著,時不時抬頭,看著軍府衙署內燃著的紅光,聽著內里傳出的歌舞歡笑聲。
“節下招我入宴,是要借機殺我?”徐抱暉喃喃說到。
這幾位前來報信的軍官都點點頭。
李景略要殺他,就是因他是先前振武節度使張光晟麾下的心腹愛將。
當年張光晟在軍城內大殺回紇使團時,自己也是重要的參與者。
圣主播遷奉天時,也是他領兵將昭德皇后(當時還是王貴妃)一行人救出。
張光晟被竇參中傷,去了長安城賦閑,他卻依舊待在振武軍,所以若留著在軍中威望極高的他,李景略不放心。
等到走到宴席中時,李景略正端坐其中,賬下則是跳舞的營妓,等到徐抱暉心神不寧地坐下后,很敏銳地察覺身旁幾位坐在甕邊負責斟酒的軍吏,渾身都在發抖。
“酒有問題?”聰敏的徐抱暉頓時覺得肯定有鬼。
當兩位軍吏忙不急要給振武兵馬使徐抱暉斟酒時,上座的李景略忽然舉手阻止說:且慢,判官任公遲來,等他赴席后再飲不遲。
任公,即任迪簡,現任振武軍幕府判官。
“既然我和任迪簡同甕飲酒,應該不會用鴆酒毒殺我,不曉得會是什么花樣,暫且細心提防。”徐抱暉心忖說。
這時牙兵院里,忠于徐抱暉的振武軍卒們,也在繞著甲仗樓的方向打著圈,他們曉得李景略向來殘暴,要是徐抱暉被害,他們也不會幸免,索性事發后一拼,魚死網破。
不久,任迪簡穿著緋衣,佩著銀魚,在通傳聲里,自東廂廊走入到宴席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