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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女學士辯難

  就在劉德室暗中為韓愈嘆息擔心,準備找人去傳喚時,高岳舉起手來,說且慢,接著來回踱了兩步,便冷笑起來,“芳齋兄你且去找韓愈,先讓廚院招待他食個中飯,至日昳后引他來衙署竹亭,我在那里等他。”

  還沒到晌午,韓愈立在興元府牙兵院前,姿態古怪,一臉即慨然又害怕的神情,慨然是肯定他所撰寫的《羌奴吁天錄》震撼到了節下,可害怕的是節下會不會由此發怒。

  誰都知道,高岳一旦如此,他的功名、前程可就徹底沒了。

  “韓郎君…”劉德室帶著數名牙兵,不斷做出邀請的手勢。

  很快在廚院中,韓愈面前擺上了一尾鮮魚,色香味俱全。

  “這魚為何頭被切去?”韓愈舉起了食箸,小心翼翼地詢問廚子。

  “魚嘴有毒,吃前須得割去。”廚子漫不經心的回答,差點讓韓愈被魚刺給卡住,不住地咳嗽起來。

  西苑竹亭里,高岳穿著核桃花紋的輕棉衣衫,對作揖的韓愈說:“韓處士,這便是桐花。”

  韓愈吃了驚,才抬起頭順著高岳所指,對亭子內望去,只見到名很年輕的女子,內里還襯著白麻,一副聰明伶俐、才氣逼人的模樣。

  當即韓愈就開始心虛,往后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桐花還未服除,不過已被本尹提前聘為興元女塾的學士,因還未到任,加上她是女流,無法應舉,所以閑暇時就在邸報上寫幾篇詩賦,并與伯蒼(武元衡)、樂天(白居易)和載之(權德輿)間有些唱和。”

  “唔唔唔。”韓愈只是應和著。

  “妾身姓薛名濤,賤字洪度。”薛濤立起身來,下亭階對韓愈告禮。

  韓愈急忙回禮。

  “適才拜讀韓征君(唐對有才學但還未做官的人尊稱)大作。”薛濤又說。

  韓愈只是哦哦哦的。

  “有一二不解處,還望征君指教。”薛濤的話語便有了絲鋒芒。

  韓愈寬大腦門的汗淌下來,臉上熱燥燥的。

  亭子邊高岳氣定神閑的表情,在旁悠哉哉地觀望,亭子內石桌上擺著幾枚金黃色的柚子,遠遠飄來清香。

  “征君身上未著麻衣,著的是棉衣,為何?”

  “如今苧麻多去造紙,麻衣更貴,且穿著不若棉衣舒爽溫暖。”韓愈如實回答說。

  “染色棉布而今一段長,價錢幾何?”

  “百文錢。”

  薛濤嘴角浮現出笑意,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一段絹布可要一貫錢呢!想必沒有染色提花的更為便宜,對不對?妾身所居住的北坊,人戶孩子多的,在淇侯推廣棉布前,到冬天只能赤著足,雙髀往往凍得烏黑青紫,如遇大雪,凍死夭折者不知凡幾,誠可哀哉。現在棉布物美價廉,孩子們也能怡然過冬,這總歸是件好事,對不對。”

  “可種棉織棉,可以讓普通人戶去做。”韓愈回答說,他認為讓羌奴做這些事太不人道。

  “普通人戶做并非不可,但是征君有未思考過,興元鳳翔的人戶們都要種糧的,糧人人都是食,衣人人都要穿,但兩者又是無法兼得的。再者,如人戶種棉織棉,成本增加,棉布很快又不是普通人所能負擔起的了。征君表面上是愛羌奴,實則此種小愛,往往會造成大害。”

  韓愈語塞,然后只能硬著脖子說,此絕非君子之道。

  薛濤雪白牙齒綻出,“征君大可做君子,只是在這天下做君子、做完人,說得輕巧,邊事如何?征賦如何?兵制如何?官俸如何?總得有人去做去辦,官有品秩之別,人又如何沒有?”

  “…”韓愈還想著要說什么。

  薛濤便說:“妾身看過韓征君昔日下第后投給淇侯的文章,里面曾說過,士子和王侯間,是相須和相資的關系,士子寫文章褒揚王侯,王侯則授士子名和器,既然如此,以文犯忌,貽害大局的事,征君豈可為之?”

  一番話語后,韓愈是節節敗退,他本來在年輕漂亮的女子前就沒有什么招架之力,現在便更是狼狽,連支吾都開始乏力,而高岳只是在旁邊靜聽,沒有絲毫叫停的意思。

  “你們怎么在這里如此調侃韓處士!”這時西苑通往后院官舍的小徑處,崔云和昳麗如仙子般,扶著雍容的阿姊云韶,忽然走入進來,替韓愈解圍。

  韓愈見是淇侯夫人和妻妹來到,便趕緊作揖,退在一旁,恨不得躲在云韶、云和姊妹的身后,像個怕事的弟弟。

  云和其實心中好笑,就佯怒指責高岳和薛濤:“棉織監司里的女奴事,確實是蕭乂做得太過分了,韓處士所言也沒有錯,既然曉得棉布推廣不易可貴,便不要過分凌虐壓榨為好。”

  高岳也趁機斂容,向韓愈和小姨子致歉,說自己先前出征西南時,得知南詔那邊是如何對待奴隸的,他準備讓各處監司效仿——給奴隸全家分配足量的口糧,富余的蕓薹油、棉布、鹽也會支給他們,讓他們能飽暖地生活下去,“至于剛才,純屬女學士和退之辯難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如此各讓一步(韓愈的書稿肯定是別想刊印),皆大歡喜。

  畢竟高岳還是愛才的。

  很快大家便坐定,云韶熱情地招呼韓愈,說仲秋時節吃橘子和柚子最好,退之你馬上便要進京春闈應試,多吃些,到京師里可沒這么便宜的瓜果了。

  “今年…”韓愈面露難色,明顯沒有信心。

  “姊夫你不是說,滎陽鄭文明知來年貢舉的嗎?依你和他的交情,應該不難讓韓處士登第吧!”云和當即請求高岳為韓愈通榜,讓韓愈心中暖洋洋的。

  不提鄭絪還好,一提到高岳眉眼的怒氣又涌上來,不過他稍微想想,心中有數,就正色說,鄭絪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你們又不是不了解,我若寫信讓他通榜,豈不是反而害了退之。

  說到此,高岳便從袖中取出文牒來,“正好,河池那邊的仇池山、黑水堡傳來捷報,我興元的大軍已驅走那里的蕃兵,不過軍力有限,且射士在鳳州興州都有屯田家業,也很難直接遷徙駐防到那里,故而我準備效仿河隴唐人起義所用的山水寨,在仇池山也建起來個大寨,招募不愿再被西蕃奴役的成、秦、渭各州的唐人前來,耕守自保,讓西蕃東道財力損減。這個山水寨的話題,馬上便會成為邊戎的熱門策問,退之你仲秋后出發前,精心揣摩揣摩,寫一篇關于山水寨的文章給我覽閱,我自有計較。”

  言畢,高岳見韓愈還有些擔心,就笑著說:“退之安心,要知道你可是獻過書稿給圣主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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