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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瓦當化烏龜

  麟德殿的大筵一共持續到第三日,迎來了重頭戲,即所謂的三教論衡。

  三教,也即是儒教、佛教和道教,原本論衡有很強的論戰色彩在其中,因為這三教都想在唐政府的思想領域占據統治地位,所以在唐初,儒士、沙門還有道士間的論爭異常激烈,但到了后來統治者發現,哪個都不能偏廢,道家的老子李耳被尊為唐家天子的始祖,儒教則可以正人心鞏固秩序,而佛教也為整個天下的士庶所歡迎所吸收。由是后來,所謂的三教論衡便專門在皇帝誕辰時于宮內召開,三教的代表人物一起來給皇帝賀壽,而論衡更多的則是戲謔取樂,多了份互相調侃的從容,少了份爭奪短長的鋒芒。

  這一日,麟德殿的前頭首先是跳獅子舞,而后在震動式的歡呼聲中,一名沙門高僧披著紫衣,坐在舞者們所舉的獅頭上,高誦著佛號而入,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釋真乘,俗姓為沈,吳興人,后出家為僧,精修佛法,如今已為京都安國寺大德,皇家賜予紫衣。

  待到釋真乘步入景云閣后,皇帝專門指派的儒學代表人物,朝廷秘書監蕭昕上前,便開始和釋真乘當庭打起了機鋒來。

  釋真乘便問蕭昕,儒學當中毛詩有六義,論語里列四科,請問何為六義,何為四科?

  蕭昕便說六義者,風雅頌賦比興也;四科者,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六義等同于你佛教里十二部經,而四科相當于你佛教里的六度。孔子門生有十哲,釋迦牟尼也有十大弟子——由此觀之,儒學自是體制具備,不遜于釋門。

  接著蕭昕反駁釋真乘,稱佛經里說:“芥子納須彌”,請問以芥子之微小,是如何納須彌山之大的!

  釋真乘就回答說,這是佛祖的解脫神力所致。

  蕭昕步步緊逼,稱神力如何,需有實驗,請問法師這“芥子納須彌”的證據在哪里?

  釋真乘便趁機反詰說,儒學孟子云,人人可為堯舜,然則迄今堯也只一人,舜也只一人,那么孟軻人人可為堯舜的證據又在哪里?

  雙方都是淵博之人,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辯難,引得周圍人瞠目結舌,然后喝彩聲陣陣。

  這時大明宮教坊里一位叫石破奴的胡人丑角,便跑出來說別爭了別爭了,今日由我來給三教論衡做個了斷,引得筵席上眾人嬉笑不已:只見那石破奴故意穿得峨冠博帶,坐在高座上,旁側一名俳優故意逗他說,“你說你可三教論衡,那我問你,如來是什么人?”

  石破奴便說,“如來是婦人。”

  眾人哄然大笑,可石破奴卻一本正經解釋說:“金剛經里有這么一句,‘敷坐而坐’,如果不是婦人,為何要等‘夫坐’、‘兒坐’后才能坐呢?”

  “噗!”不少官員的酒都被逗得噴出來了。

  而抱著云安公主的義陽,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有云安瞪著眼睛吮著手指,不明所以。

  然后那俳優又問石破奴,“那你說,太上老君又是什么人?”

  “也是婦人。”

  “打嘴的胡說。”

  “絕非胡說,道德經里說,‘吾有大患,為吾有身’,若非婦人,怎么可能‘有身(孕)’呢?”

  這下義陽笑得幾乎都直不起來腰,而旁邊的德陽眼淚也快笑出來了。

  “石破奴你不會說文宣王魯圣人也是婦人吧?”

  “可不也是婦人嗎?”

  “打嘴的胡說!”

  “論語里有云,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賈者也——這天下不是婦人‘待嫁’,難不成是郎君待嫁乎?”

  這話剛說完,麟德殿里笑聲幾乎要把屋脊給震垮了,其他俳優們都裝作很憤怒的表情,齊齊舉起笤帚、竹棒,噼里啪啦地把石破奴從高座上打將下來,石破奴連滾帶爬,還在那里故意叫“三教始祖都是婦人,都別要再論衡了,大家一起當個妯娌不是更好!”然后被打出了麟德殿。

  皇帝也笑得開心極了,然后他咦聲,問身旁的太子說,“怎么不見茅山上清真人呢?”

  “真人說不喜論衡,正在后苑給妃嬪女官們發符箓呢。”太子答復說。

  皇帝點點頭,也就不再問了。

  此刻高岳沒有在殿內的筵席上,他也在后苑內散步,這是皇帝特許的,他對皇帝說每日筵席臣都來,但不能戲耍,他要借此考慮對黨項的戰事。

  唐朝的宮闈還沒那么森嚴,男性的大臣也是經常能在各種慶典場合見到宮中女子的,許多宮妝彩衣的,都搖著扇子,走在后苑的樹蔭下,有意無意偷著看過往的大臣。

  看到高岳后,亭子內的女官們都興奮起來,嘰嘰喳喳。

  尤其看到高岳和靈虛公主前后走在一道,她們更是暗中飛短流長,“曉得否,靈虛公主原本是要降嫁給高大夫的。”

  “真的嗎,真的嗎!”許多剛到“野狐落”的年輕宮人都興奮異常,畢竟男女情事八卦永遠風靡歷朝歷代。

  野狐落,即是唐大明宮宮女們居住的地點。

  “可惜,那時高大夫已娶了升平坊崔家第五小娘子了,靈虛公主只能抱恨入道。”

  眾人一片嘆息,望著兩人,“好可惜,這對也是那么般配。”

  “那是,靈虛公主女中丈夫,又精通箭術繪畫;高大夫文韜武略,國家柱石。你說要是這兩個在一起,那些方鎮的平定還在話下?”

  “那你們說,他倆現在有沒有......”一名長舌的宮女剛準備把話給說完,忽然院墻上掉下個瓦當來,砸到了她的后腦,她哎呦聲抱著頭就叫起來。

  其他宮女還沒來得及問有無受傷,就炸起了驚叫聲。

  那片從院墻上墜下的瓦當,不知何時起,居然變成只烏龜,在她們的裙下爬來爬去。

  高岳和靈虛正討論著韓滉五牛圖的續作問題,聽到這聲音,也急忙看過來。

  但見后苑角門處,一名披著羽衣的長眉清矍道士,神色似笑非笑,立在那里。

  宮女們看到他,無不驚恐加敬畏,齊齊施禮,“見過上清真人!”

  那道士指著樹干下懸著的鳥籠,對宮女們說:“里面有只鸚鵡,而鸚鵡是會學舌的,你們在野狐落里便要遵守王家的秩序,豈能風言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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