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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猧子不正經

  砂回堰修復一新的田莊門前,挽著個獨髻的彩鸞煉師,手握著拂塵,十分輕松地自石梁上而過,向柳樹、棗樹和杏樹環繞著的莊屋走去。

  終于,終于,逸崧托付給自己的書籍已抄,不,是已著好。吳彩鸞這時候的心情,就和后世在截稿日前成功完工的所有作家一樣,爽利,舒坦!

  她從興元府西的處驛館草市處剛剛買了點心,要回莊內犒賞下小猧子棨寶來著。

  這段閉門寫稿的無聊無趣日子里,就棨寶伴在她身旁,咫尺不離。

  “這凸鼻大眼的小猧子,雖最早和本煉師不相能,但現在終于得到本煉師的感召,最近它就喜歡搖著短尾巴,在書架上望來望去,是準備皈依道門了,對不對?”彩鸞想著,不由得笑起來,便推開莊屋的硬木門。

  吱呀聲,接著就是陣猧子的吠叫聲,帶著慌張。

  吳彩鸞目瞪口呆地站在門階上。

  前院的柳樹下,棨寶正咧著嘴吐著舌頭,騎在頭母猧子上,兩只后腿繃緊如弓般,胖胖的短毛屁屁動個不休,正歡愉時,乍聽到門被推開后,回望的眼睛里充滿驚恐——它沒想到煉師會這么快回來!

  一時間,棨寶驚得從那母猧子的背上躍下,結果拖動那母猧子在地上翻滾,慘嚎不已。

  “嗯?”又是陣猧子叫,煉師往那邊望去,三四只斑點的、黑白的、赤黃的母猧子,都叫起來,紛紛躍出莊屋的矮垣溜走。

  莊屋中堂內,吳彩鸞板著臉坐在蒲席上,點心被放在膝邊,棨寶翻著眼睛,帶著內疚的神情,伏在她面前,嗚嗚嗚的,像是在請罪。

  這時彩鸞看到書架下,有幾本道家房中術的書被棨寶給扯下來,里面的畫紙在風中翻動著,“你,你這猧子,怕是要成精怪了!”彩鸞有些害怕,莫不是這棨寶能學畫里的房中術,并且學以致用?

  平日里這猧子在云韶、云和,還有芝蕙前,都裝得和正派君子似的,在軍府里遇到母猧子都目不斜視。好啊,誰想到你也不是個正經猧子,怪不得要陪我在砂回堰寫書,是不是我一去草市那里買東西,你就趁機等于是蛟龍升淵,猛虎出山,把這方圓七八個村落的母猧子都“臨幸”個遍?現在還喚了四只來,輪流供你......

  “也不知道像個誰?”彩鸞伸出手指,在棨寶的腦門上叩了下。

  孟春溫和的陽光里,煉師倚著長繩床,半個身子在樹蔭下,半個身子在日頭下,樹影在她臉龐和羽衣上搖曳,洋洋地有些熱乎酥麻的感覺。

  棨寶也半閉著眼睛,伏在她的懷里,一動不動,任由彩鸞的手在它軟乎乎的短毛間擼來擼去的。

  “你這眼睛啊,讓我想起個人來,好似他。”彩鸞慵懶地捏著棨寶的耳朵,說到。

  此刻,相距二十里開外的鹿角堰,有座歸府尹名下更大的田莊,內有堂舍、泉流、陂塘,桑樹環繞如帶,依山傍水,每至暮色時分,淡紫色的云氣流于山林間,十分美觀。

  莊內有僮仆照料,養有駿馬和犏牛,出入不求于人。

  現在高岳的妻妾,待到休沐日和吉慶日時,便居住在此,也就平日高岳坐衙時在軍府官舍內照顧他的起居。

  莊內還有個精巧的齋堂和花園,崔云和便以優婆夷的身份,在此住宿著。

  “阿姊?”當云和一襲白衫,坐在香氣繚繞的內室撫琴時,看到云韶笑著進來,還有些驚訝。

  云韶將幾個淡綠色的瓶子擱在案上,“卿卿從鳳翔給你帶回來的。”

  云和皺起小巧可愛的鼻子,說不就是那蕓薹油做的輕云油嗎?

  接著她微微抬眼,往阿姊的身后看去,可隔著紗簾,也沒看到姊夫的身影,又望到阿姊發髻上的那朵很大的白色牡丹干花,知是姊夫從京師帶回來的,心中不免有些沮喪。

  這會兒云韶笑起來,好像看破了云和的小心思,就將瓶塞給打開。

  頓時一陣清香散發出來,彌漫整個房間,云和當即就如春風拂面般,心脾完全被沁染。

  “現在它叫香蘇輕云油,里面加了自回紇路賣來的香藥,抹在頭發上,香氣經月不散。”云韶接著低聲告訴云和,“在長安城東市已有販售,價錢可了不得,整個興元府都沒得賣,還要等你姊夫徹底打通涇原那邊的水運,才有充裕的貨物能到山南來。”

  “阿姊,你我什么沒見過吖,也不是多稀罕的物什。”云和嘴上傲嬌著,可手上卻將一對碧瓶裝著的香蘇輕云油輕輕擺入到自己的妝篋當中,接著就問姊夫坐衙還沒結束啊?

  “你問卿卿?他現在乘馬去砂回堰田莊去見煉師了。”

  “彩鸞煉師?”云和重新坐下,指頭捻著琴弦,心中有些疑問,“阿姊啊,姊夫一直說,他有樣東西要給煉師看,卻對我倆都守口如瓶,到底是什么呢?”

  “這件事,卿卿連芝蕙都沒告訴,就不要問了。”云韶毫無芥蒂地坐下來,將靠墻的琵琶抱在胸前,輕輕撥動數聲,圓潤清亮。

  興元府天漢樓西南處,是大渚河的船場,再往西的對岸處有處熱鬧的草市:勉縣的商賈和農夫,都喜歡到此來交易,至此傍晚時分,人煙依舊茂盛,吃的,喝的,玩的,到處都有種生機勃勃的煙火氣息,遠處山峰上,護國寺山門的鐘聲悠然傳來,世俗和釋門的矛盾疊影,反倒讓這里別有番風味。

  一處蓋草的熟水鋪下,高岳搖著飛白扇坐在那里在邊點首邊讀著份紙箋,一群游奕們挎著橫刀,站在四周。

  那邊,吳彩鸞踏著微草起伏的河岸,鼓蕩著寬大的羽衣,抱著棨寶,在兩名游奕的指引下,正往草市而來。

  高岳將紙箋收入袖中,隨后走出熟水鋪子。

  大渚河注入到漢水的河灣,有水渠和平蔡湖相連,蜿蜒的沙堤上植著一排排樹木,有艘船下了帆,放倒了長長的桅桿,停靠在岸側。

  “逸崧。”彩鸞很熱情,隔著二十多步外就喊到。

  高岳就立在那艘船所靠著的堤上,對她招手。

  幾名強壯的水手,將一個箱篋搬上來,隨即砍斷了捆在上面的繩索,待到箱板四開后——一尊青幽潔凈的石碑,便立在了彩鸞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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