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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漢軍填溝壑

  帳幕當中,義寧軍將士無不有忿色,紛紛請求渡過汭水,和西蕃決一死戰,高岳卻笑著提起尚結贊送來的裙釵羅衫,“這西蕃東道大相送來的衣服不錯,不過本尹家中止有一妻一妾,平日里官俸購買錦衣脂粉綽綽有余,這尚結贊的美意本尹消受不得。”而后他在帳幕里便高聲問道:“誰家兒郎的妻子,還沒有錦衣穿的?”

  連問了兩遍,帳外一牙兵有些不好意思地轉身,跪下對高岳抱拳說:我家妻子年輕,還未穿過錦緞衣服。

  高岳親自走下,將衣衫疊好親手交到那牙兵的手里,并且寬撫他說,再過一兩年,鳳翔、興元府的日子會更好過,你家新婦肯定有幾套錦衣穿的。

  那牙兵感激涕零,連連謝大尹的恩德。

  高岳即對他說:“你去傳令全軍,在各營帳幕前設立木扎,嚴禁士卒喧嘩、懈怠、擅自出戰,違令者斬!”

  那牙兵急忙領命而去。

  這時整座帳幕當中,各位將軍、監軍、虞侯都沉默下來,看著氣定神閑端坐在胡床上的節帥,知曉他還是要求全軍“等下去”。

  中午時分,尚結贊、論徐力等西蕃大將望汭水對面唐軍陣營,還是巋然不動,尚結贊不由得焦躁起來,便傳令全軍,用柴草填平華亭城下壕溝,隨即再堆到城下焚燒,逼迫城軍投降,并對所有料敵防御使說,破城后雞犬不留。

  華亭城下喊殺聲再起,蕃兵們列著隊形,再度逼過來,郝玼所在的漢軍隊伍被押著,沖在了最前面,他們每人背后用繩索捆著一圍柴草負著,唯一可以提供掩護的,是面用柳樹枝編織起來的所謂“旁牌”,用雙手舉著,一步步望華亭城墻挨去。

  “蕃賊來填毀城壕了!”華亭城頭,戍守的射士們紛紛在女墻后起身,“用火矢,用火矢。”接著箭簇在火盆上被點燃,架在弓弦或弩機滑槽里,“咻咻咻”,尖利的拋射聲此起彼伏,火矢拖曳著青煙尾巴亂飆,在舉著柳枝旁牌的漢軍頭頂上飛舞。

  郝玼咬著牙,他舉著的柳枝旁牌長寬各有六尺,上面已然中了四五箭,火焰燒起了枝條,噼噼啪啪翻滾著,嗆得他眼淚直流,還有更多的箭矢落在腳的四面,驚心動魄。

  彌漫的煙霧里,郝玼耳邊除去其后西蕃武士逼迫的嚎叫聲外,還有同伴們對城頭的凄慘呼喊的聲音:“我等都是沒入蕃地的唐人,家小全被拘押為人質,不得已才來附城,求兒郎們只射柳枝旁牌,勿要射我......”

  一群群蕃兵騎著高頭大馬,在其后舉著鋒利的馬槊和沉重的連枷,不斷揚動著,口中斥罵著,驅趕背負柴草的漢軍繼續前進。

  而城頭,方仙鶴揮動手臂大喊:“別聽他們的,現在就是你們父母攀城,也得給我射殺掉!”

  箭矢飛下,不斷有漢軍士兵受傷或者倒斃,這會就有蕃軍里的擎著團牌的“庸”們跑來,將尸體或瀕死的身軀拖著,往城壕里拋。“我還活著,我還活著,別,別......”如此的哀求呻喚聲,不絕于耳。

  “狗賊,我們唐人的命,比身后的柴草還不如!”郝玼是目呲盡裂,看著在地上被拖著的同伴尸體,連雙鞋子都沒有,血淋淋的雙足在砂土地上留下蜿蜒的血痕......

  城壕邊,隨著叫罵和號令聲,他和其他漢軍將柳枝旁牌給斜著撐起,本人蹲伏下來,將柴草捆給解下,扔到壕溝當中,須臾間華亭城南壕溝便被尸體和柴草填滿,而后柳枝旁牌被壓覆其上,化為坦途。

  濃濃的煙火之后,猙獰的蕃兵們已列好沖擊的陣勢,他們都披著鎖子甲或革甲,手握砍刀、錨斧、利劍,一面面銅質的團牌疊在一起,像怪獸身上的鱗般令人望而生畏,他們四面都是各種用木材搭建起來的攻城器械,其中數量最多的便是“木驢車”,背上的屋脊聳起,下有十人推動木輪轉動,車廂都捆綁上許多柴草——按照尚結贊的規劃,將許多木驢推到華亭城墻下,便可繼續往上堆積柴草,然后澆火油,一舉燃起大火,驅散城頭守兵,再破城而入。

  “將軍,火矢射下去,點不著啦。“這時華亭馬面墻后,幾名拉弦的射士喊到。

  方仙鶴往下望去,果然如此,覆壓在壕溝柴草上的柳枝旁牌,密密麻麻間縫隙很小,箭很難貫穿過去燒著下面的柴草。

  可蕃兵馬上就要攻城了!

  此時在無念山平頂的望樓車前,高岳親自登上車座,雙手雙腳并用,像攀巖般爬著望樓大桿(底端架在車座上,頂端舉著間望遠的木屋,桿子用六根巨大繩索固定在地面,防止被風吹垮)上的叉手木,一下下爬入了木屋。

  沿著木屋上開鑿的望孔,高岳見到華亭城就像個被沸水煮著的鍋釜般,正在苦苦支撐。

  不一會兒,高岳下來,一群軍將圍上來焦急地詢問,要不要出擊,策應苦戰中的華亭城。

  “繼續等。”高岳臉色嚴峻,只是回答這句話。

  其實他袖子里的手,也在狠狠互相掐著,幾乎要出血。

  他既緊張,也為華亭城里的軍民感到痛苦。

  但理智又告訴他,現在自己身為領軍的節帥,絕不可以意氣用事,為了最終的勝利,甚至要比敵人更加冷酷。

  此刻華亭城下壕溝處,漢軍們哭聲震天——后繼攻城的蕃兵們沖上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兇殘地將他們一個個劈砍殺死,然后踏著他們的尸體,開始沒命地將木驢車往城墻下推。

  “我還,我還能推木驢。”幾名絕望的漢軍士兵還想要活下去,就爭著扒住輛木驢車的車輪,表示他們還有價值。

  可護車的幾名披甲東岱禁兵二話不說,揮動沉重的錨斧,就把他們的手指、臂膀給活生生斬斷,血飛濺涂滿了木驢的車廂壁,斷手斷腳的這數位漢軍,很快就被推入到壕溝上,又壓住了柳條,接著被木驢車給碾壓踐踏過去。

  郝玼也逃不了,他轉身時,幾名蕃軍里的庸對他飛撲過來,手里舉著刀,郝玼想到家鄉里還不知死活的妻兒,瞬間淚都要流出來,罵了聲“蕃賊”,接著手臂、腦袋被猛砍幾下,雙眼在劇痛里一黑,就栽倒入了壕溝處,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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