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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云和受具牒

  兩日后,皇帝便讓數名中官,將原本拘押在客省里的崔樞和崔遐這兩位給放出來,送回到升平坊崔氏宅第里“反省”,各自的畿縣官職都被罷免,要求守選一年后才能重新參與吏部銓選。

  但這對升平坊而言,依舊是個巨大的好消息。

  崔寧、柳氏和盧氏,帶著家人們都坐在中堂,迎接二位郎君的安然歸來。

  二位郎君在拘押時期,沒有受到折磨,不但沒瘦,反倒還白胖點,就是思念親人和妻妾而已,如今見到各自母親,無不哭泣,頓時中堂內也是一片哭聲。

  同時,高岳和妻子云韶、侍妾芝蕙,及一群仆從也來到,前來向岳父岳母們辭別,稱自己剛剛得到詔令,以正拜吏部侍郎的身份,復歸興元尹、定武軍節度使,兼判鳳翔府事。

  得知女婿再次升官的崔寧,頓時明白大明宮里到底發生什么,“看來張延賞也快完了。”

  這時升平坊諸崔,除去崔寧、柳氏這對夫妻外,不管是真心還是半真心,都對高岳羅拜下來致謝......

  不久,中堂內開設宴會,為高岳踐行。

  后堂偏廳寢所里,柳氏坐在屏風前,將封書卷推給對面坐著的云和。

  云和的母親盧氏則伏在屏風那面,哭泣不休。

  待到云伸出蔥指,將書卷展開后,正是興元府光華尼寺對自己的”受具牒文“,大致就是稱自己覺心浚發,四依圓滿,可入寺為優婆夷,自此帶發,可入寺也可在家修行云云。

  聰明的云和立即曉得,此生她是不會再嫁給其他任何位男子了......

  升平坊崔氏在面對新興勃發的宣平坊高氏,已是徹底受制,淪為某種程度上的附庸了。

  于是云和沒有多想什么,便提起筆來,在受具牒文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看到這幕,屏風后的盧氏畢竟舍不得女兒,哭得更加悲傷。而柳氏則正色對云和說:“此后你便在興元府尼寺,專心為祖父祖母祈福。”

  這在唐朝也是司空見慣的事,父母為了表達自己對上一代的“孝心”,便會讓自己子女受具出家為祖輩祈求冥福,這些子女往往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入寺廟,某種程度上算是父母的“祭品”,以至于有的寺廟都認為這群孩子這么小就當沙彌或沙彌尼,是違法的行為,還屢屢上書給州縣的長史司馬,請求阻止。

  當然以云和而今的年齡,已不算小,受具是合情合理的。此外,其實云和的舍家為優婆夷,內里的實情,在場的柳氏、盧氏都明白——高岳,已經達到了實質性的妻姊妹目的。

  這時候云和鬢角的發髻低垂,也飽含著淚水,對伯母深深鞠躬,稱自己已犯莫大的丑行,有萬死之罪,還能得伯父伯母寬宥,實在是無顏自存。

  柳氏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云和說:“雖然伯母我不是鉆研典籍的,但在寺廟里也聽和尚、比丘尼說過,而今是末法時代,人心和體統早已變了。這種事,不是高郎的錯,也不是你霂娘的錯,是升平坊乃至整個博陵崔氏,或者說整個五姓七望代表的風氣已經沒落啦!世家的古風無法維系,釋教方才興盛起來以求滌蕩人心,可釋教看來也不行了。”

  這時云和大哭起來,將手掌合在胸前,對著伯母,和屏風后悲哭的母親,作揖叩首,隨即收下了受具文牒,低著頭,慢慢退了出去。

  十月九日黎明,張延賞的幞頭上宛如升騰著一團火,怒氣沖沖地騎在馬上,他的女婿鄭絪,和先前被高岳銓選為大理寺評事的兒子張弘靖,騎著馬跟在父親其后。

  陽光還不甚明朗的長安街道上,新近成立的一支皇都巡城監撞隊,共五十人,著錦繡衣衫,手持哨棒,背負箭囊和角弓而來——自從妖僧案后,皇都巡城監明顯加強了對各坊的管理——果然,張延賞過了一坊后,下一坊又有這群錦衣士兵繞街巡察。

  到了大明宮的宮門外,又有巡城內監的士兵們在門側的巡鋪前,盤查上朝的官員,等到查明張延賞身份和門籍后,才把這三位放入到宮墻內,同樣在妖僧案后新設的“待漏院”里。

  現在唐朝官員上朝,也不聚集在大明宮外的光宅坊了,皇帝說太不安全:有專門的待漏院蹲著,外圍還有中官和巡城內監衛士保護。

  “荒唐,連北衙六軍都撤廢了!”張延賞坐在待漏院室內擺著的胡床上,氣是不打一處來,“這朝廷的體統何存?堂堂四品吏部侍郎,上頭還沒設尚書,掌的是三銓,權勢已然熏天,可現在又以正拜的身份,去兼興元、鳳翔二府的軍權、政權,把銓選扔給郎中、員外郎。這,這,這大唐自建立來就沒這樣的規矩!”

  鄭絪在旁邊不發一言,他曉得岳父罵的是高岳。

  然則罵著罵著,張延賞也心虛起來,他的胡須抖動得也不威風了,他已經知道太子和普王的事。

  其中普王傅孟皞先前已接到左降貶謫的命令,即刻離開京師,去越州為司馬。

  這是個強烈的信號,張延賞想到此,臉都灰了。

  但是他還不死心,當務之急是要低調,于是他又將幞頭上原本騰起來的那團火給慢慢壓抑下去。

  等到過金吾仗院時,張延賞更加痛苦絕望,因為他看到,院門前挎著橫刀頭戴繡帽的巡城少監郭鍛,望著自己的眼神又變得十分冰冷勢利。

  郭鍛的眼神變化,幾乎預示著宦途的吉兇......

  此時竇參的宅第當中,按照慣例,這位戶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執掌戶部錢加憲臺的官員,還是率先走入到堂側那處用黑色帷幕圈起的角落,內里燭火搖動,神龕里依舊立著那用蒲草扎的小人,“五兄。”竇參手捧著香束,說到。

  話還沒說完,忽然一陣風卷過來,呼得聲掀起帷幕的角,“哐”一聲,神龕邊的蠟燭翻到,那蒲草小人頓時在竇參的眼睛里,被燃起的焰火給吞噬,“五兄!”

  當火越燒越大,竇參家宅的仆人都蜂擁而來,手忙腳亂地撲滅火焰。

  只見竇參癱坐在地板上,看著那化為灰燼的小人,失神地說了句:“五兄這是在預言啊——申兒,我的申兒......”

  這時,原州和會州交界處,竇申隨著龐大的會盟使團,共一千八百官員、將士,過彈箏峽的平涼新城,隨即翻越了險峻的六盤山,脫離了唐軍控制的范圍,抵達了山麓西側的好水川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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