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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韓晉公遇刺

  一年不分四季,長安的夜都是靜謐而沉沉的,燭火前韓滉的筆尖,時不時在別紙上宛轉著,發出娑娑的聲響,數行后,或者一篇后,就有仆人不斷添置新的墨丸上來。

  這個帝國想要復興,確實有太多太多的問題亟待解決。

  韓滉在思索著西北防線的一體化,光是讓李晟去當隴右元帥,還是不夠的,最起碼還需要個劍南元帥,來維持統籌三川的戰線。

  接著就是練兵的問題,而今西北、西南各方鎮都按照高岳和陸贄開創的模式在進展工作,這方面的事務交給高岳、韋皋、李晟等人是放心的,但讓他放不下來的,是神策京西大營和北衙、神威禁軍的問題——將領互不買賬,訓練水準層次不齊,作為禁軍(不管是野戰還是駐京)的水準日益下滑,眼看就要不如方鎮軍了,還占著過分優厚的衣糧賞賜——而革新禁軍,最大的阻力就來自于皇帝和中官集團。

  此外韓滉還準備實施強力手腕:高岳曾對他說,將兵和射士分離后,射士光是營田便可養活自己,并承擔訓練任務,所以這部分減省下來的軍資錢,可以用于改善士兵待遇,增強軍備,實行精兵策略。對此韓滉深以為然,可這筆錢如果繼續留在各方鎮的話,他對節帥們的操守不夠放心,生怕被貪瀆,便準備先把這部分錢和“留使”、“留州”錢剝離開來,征繳到國庫的“戶部錢”里,而后由朝廷設立“軍器監使”來統一給方鎮調配分發,并監督使用。

  或者索性在銅鐵資源豐富的地區設“軍器院”,集中鍛冶制造鎧甲、弓箭、武器等?

  韓滉一手不斷在寫著,一手扶在額頭上,不覺得到了三更天,是該準備前往東內中書門下政事堂的時候了。

  幾名老仆在給他穿戴朝服魚袋時,韓滉轉身間,看到墻壁上還懸著副畫卷,幾頭色彩各異的牛栩栩如生,或行或臥,不過還都缺了尾巴沒畫上去。

  牛的精髓,便在頭和尾,韓滉這段時間公務過于繁忙,便使得這幾頭畫中牛的尾巴,始終未有完筆。

  “相公休沐時,抽點時間把它給完成吧!”一名姓王的老仆嘆口氣,建議說。

  “好,好。”韓滉暗自許愿,等到下個休沐的日子,無論如何要將這幅畫給完工。

  接下來他的眼光移了下,因為畫中除了牛外,還有個人在內里,那是個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的老翁,背著手,握著根青竹,腰間別著個酒葫蘆,正回頭笑瞇瞇地看著那些牛呢!

  “果然,我此生缺的是這份淡薄灑脫的心懷,才會在畫里彌補嗎?”韓滉于心中苦笑著,想出了這番話來。

  夏末的清晨,風兒尚有些寒冷,韓滉在仆人攙扶下,于門前的火光里上馬時,還戴上頂筒帽,接著一聲“相公入朝!”幾名仆人將火把舉起,擁著馬背上的韓滉,往開化坊東側而行。

  和其他臣僚比起來,韓滉要早行一步,這是他的慣例。昔日在潤州時,他坐衙通常都比僚佐們要提前半個時辰。

  火光閃掠過處,韓滉宅第素墻上,浮現出兩行炭灰寫的字和畫符。

  可根本沒人注意到。

  這時,韓滉聽到,有的坊隱隱傳來官街鼓的咚咚聲,“這鼓如何早響?看來這京師的宵禁鼓制,也開始混亂起來,必須得加以糾正。”

  開化坊和崇義坊相對的橫街處,韓滉的人馬隊伍剛剛拐過來。

  坊墻下,還殘留著不少胡商和坊人們鑿出的洞,原本在這些洞處,蓋起售賣貨物的商肆,現在全都拆毀,可坊墻卻沒來得及復新,春夏時節,雜樹和荒草便沿著這些洞肆意生長蔓延,看起來又破敗又陰森,像是妖獸的血盆大口。

  “必捷。”

  忽然,馬背上閉目養神的韓滉聽到有這個聲音,便警覺起來,問身旁的老仆,“有人說必捷否?”

  那老仆耳朵有些背,只是搖頭。

  “必捷。”

  韓滉又聽到身后某處傳來這個聲音,便勒緊了韁繩,急忙回首望去。

  只見旁側五尺處,坍圮的段坊墻處,覆蓋著防雨的草席,自然垂下,再加上胡亂壘起的土石,就像處獸里居然閃出人的眼光,正在盯著自己,方才那聲“必捷”,就是此處喊出的。

  “有歹人。”韓滉當即大呼起來。

  言猶未畢,前面的某處樹蔭下,忽然燃起團詭異的火焰來。

  這團火,是懸在弩箭下的個小油壺點起來的。

  “嗡”,弩臂騰下,彈起來,那團火焰化為道光芒,射在馬上韓滉的側肋處。

  “相公中箭了。”隨著這聲凄厲的叫聲,韓滉的仆人隨從亂作一團。

  馬兒鈴鐺亂響,馱著臉色慘白的韓滉,在原地瘋狂地打著轉。

  韓滉的手,握住深深沒入到骨肉里的弩箭,油壺里的火越燒越旺,灼著他的手、肋,焚燒起他的官服來,撲騰騰的火苗瞬間將小半個身軀給吞噬掉了!

  “何方奸賊......”這位唐朝的宰相在瀕死時,依舊沒有喪卻威儀。

  “必捷,必捷”,各個方向,開化坊、崇義坊的角落里,以這團火為目標,箭矢雨點般地往韓滉身上飛來。

  韓滉胸口、脖子、腿,陸續中箭。

  二名仆人為掩護主人,也相繼中箭,倒伏在馬下。

  其他人只能四散奔逃。

  坊墻的樹上、墻頭,和坍塌的洞穴處,不斷有人如猛鵠般躍出掠下,喊著必捷的口號,砍倒斫翻韓滉身旁人,最后形成個圓圈,向已失去意識,伏在馬鞍上的韓滉逼近。

  那面草席帶著灰塵,呼啦被掀起來,兩名賊徒握著暗藏其中的長矟,走了出來,“嘿——!”兩桿長矟,一桿刺中韓滉的下肋,一桿扎中他筒帽下的額頭。

  韓滉忽然睜眼,這慘烈的痛楚,讓他抽動數下,發出最后聲長嘯。

  嚇得這群賊徒往后紛紛倒退。

  而后,韓滉死了,他尸體帶著火,從馬背上滑落,跌在地上。

  此刻,高岳騎著馬,和隨從及任氏一道,和汾陽王府的一群準備扈駕的郭氏子弟們,恰好奔到崇義坊的十字街口處,準備去崇義坊找賦閑的段秀實會合的。

  結果高岳眼睜睜看到這幕:

  一名穿著朝服,尸體上還冒著煙火的大臣,倒趴在地上。

  那群廣弘的信徒揮刀,將尸體上的腦袋給斫斷,高舉在手里。

  “晉公......”高岳看到的那顆胡須長長的頭顱,喉嚨里一陣涌起,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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