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李桀發這邸報時,霍忠唐已在去京口的半路上了吧?
高岳得到這個消息后,就找到了韋平和劉德室,“以前在談及京師和宣潤關系時,我說了什么?”
“逸崧你說,凡事都要以長安城馬首是瞻的。”劉德室拱手回答說。
高岳好像失憶了般,對劉德室說我說過嗎?
“應該說過......”
“本尹怎么不記得?”
“似乎說過......”
接下來高岳沉吟了下,就對韋平、劉德室吩咐說:“本尹說沒說過這話,其實都是小節。而今軍國所需,過半都仰仗江淮,陛下和韓滉鬧得這么僵,外有西蕃虎視眈眈,內有黨項作亂,君臣間應當和諧才是。”
接著高岳便請來新任掌書記蘇延,“有勞博士手筆,替岳寫一封書儀,至西川蜀都城。”
蜀都城西亭,乃風景絕佳處,當幕府判官劉辟把高岳的書信送來時,新任節度使韋皋正和十來名賓客、僚佐在賞玩。
“哪里來的?”韋皋接過書信,拆封前徐徐問到。
“興元。”劉辟回答。
韋皋點頭,即刻請諸位賓客僚佐繼續游園,自己則要少陪了。
言畢,韋皋和劉辟來到林苑的角落處,把高岳的書信拆開看了,“這逸崧啊,葫蘆里不曉得賣的是什么藥。先是叫我們服帖圣主,這時又來信,叫西川和興元不要表態,準備居后調停圣主和韓滉的爭端?”
劉辟想想,便低聲給韋皋解釋了番,韋皋表示理解,然后對劉辟說:“太初提醒得對,幾乎誤解逸崧的意思,一切就遵照逸崧所說的去辦。”
如是,又過了一個月。
灰頭土臉的霍忠唐自京口返歸,在大明宮紫宸殿拜謁了皇帝李適。
“四十萬貫錢,毫無所得?”皇帝氣得捶胸頓足。
霍忠唐頓首,口稱有辱使命,請陛下賜死。
“賜死你有何用?”皇帝接下來幾乎癱倒。
然后霍忠唐便對皇帝敘述去潤州京口的來龍去脈:
他快馬加鞭,先到汴州,然后乘坐船只過汴水、淮水,又入揚子江京口,見到了韓滉。當他對韓滉說,一貫錢運到京師不過另加成本三百錢而已,韓滉大驚失色,說他昔日運錢,一貫錢的運費都是十貫錢,怎會相差如此?定是巡院和長綱船的船夫坑蒙于我!
霍忠唐當時長舒口氣,就對韓滉說,既然如此,便請南陽公蓋印發進奉船,把夏稅錢和這四十萬貫一并送到京師去。
孰料韓滉卻說,運價相差如此之大,定有奸蟊從中作梗,豈可不窮究到底?
于是韓滉便傳令,罷所有整裝待發的長綱船不發,巡院里的大小官僚,也全都到京口軍府里來,本節帥要細細盤問。
霍忠唐欲哭無淚,他曉得韓滉反倒利用了這個借口,勒留所有長綱船不發,那樣的話京師里的官俸也好、軍資也好,都沒法解決啊!
“老狡狐貍,老狡狐貍。”皇帝這時氣得拍案而起,隨后他滿臉漲紅,手掌抖到發麻,覺得肝都火的隱隱作痛,更是有些頭暈目眩的感覺,這老狐貍把朕給氣得呦......
隨即數日,皇帝難得在正衙朝會,完了又召集重臣于紫宸殿商討,討論的話題就是如何讓韓滉就范。
一輪又一輪,可韓滉就是不發長綱船。非但如此,韓滉還讓進奏院上疏,指名道姓,怒斥宰相張延賞、判度支崔造、判鹽鐵包佶,上上下下罵了個遍,稱張延賞便是盧杞再來(盧杞在江西吉州躺箭),請求皇帝要把這佞給罷廢掉。
這下,整個天下炸鍋。
張延賞趴在皇帝的腳下,哭得是不能自持,稱韓滉跋扈如此,朝廷不可再姑息下去。
跟在張延賞的步伐后,淮南節度使杜亞上疏,彈劾韓滉目無君長。
結果韓滉直接派水師,把潤州和揚州間的航道截斷,設置關卡,不放任何貨物米糧給淮南鎮。
杜亞立刻不敢吱聲。
河東節度使馬燧和靈鹽節度使康日知,上表怒斥韓滉。
韓滉指使進奏院,并且雇傭幾名吳地的才子,輪番寫罵人的錦繡文章,不間歇地往進奏院里送,再交給御史臺里忠于自己的御史,變著花樣彈罵馬燧和康日知,稱馬燧在昔日對西蕃戰爭里爭權奪利、貽誤戰機,又稱康日知喪師失地——馬燧和康日知,也百口莫辯。
同時,韓滉這派的“打手”也輪番上陣,宣武軍節度使劉玄佐,濠壽廬觀察防御使張建封,鄂岳觀察團練使李兼等,也不斷上表,黨同伐異。
得到韓滉撐腰的門下侍郎李晟,也壯起膽子,彈劾了張延賞、馬燧,稱他力主和西蕃和議,讓將士的鮮血白流。
皇帝被炸得高血壓都要惡化了。
他只能希望向高岳和韋皋訴苦。
但皇帝是傲嬌的,他想要的是高岳和韋皋先上表,對自己噓寒問暖。
可西川、興元只是送了稅錢和進奉來,二位節度使額外的沒有任何表章來關心皇帝。
“你倆身為奉天元從,都不察覺朕的處境和心思的嗎?”皇帝充滿怨恨,便讓翰林學士鄭絪主筆,分別給蜀都城和興元府送去問候:把二位“痛罵”了頓。
可光是西川、興元、荊南、東川、山南東道等地送了兩稅來,朝廷還嫌不足,而原本度支司依仗的河中鹽池榷利,也因先前平定李懷光叛亂而荒廢,沒有得到恢復,焦頭爛額的皇帝這才明白,自己是離不開江淮東南的賦稅的,而韓滉現在一掐脖子,就范服軟的只能是自己。
原本和張延賞、崔造日夜商議的布局,第一招就大敗虧輸。
最后皇帝妥協,對韓滉說,按時把戶稅錢送來好了,巡院里那四十萬貫錢,朕不過問好不好?
詔令下達,韓滉即刻上表說,臣已察明運價問題,而后成百上千艘的長綱船即刻進發,浩浩蕩蕩將錢糧送到京師的東渭橋轉運院。
此后政局暫時安定了一會兒,等到秋季斛斗米要運時,不甘心的皇帝又祭出第二招:
齊抗、齊映和張滂趕赴江淮,要求和韓滉畫界運糧:浙東浙西的米,運到揚子江巡院的這段距離,歸江淮轉運使韓滉管;而此后直到京師的漕運,歸副使齊抗管,并讓齊映和張滂全程監督(勾當)。
韓滉這次連表都懶得上,他點起鎮海軍兩萬精銳,對皇帝說:
“齊抗、齊映及張滂,對漕運事務不熟,老臣害怕長綱船遭遇江賊,只能親率兩萬兵,并帶護送此三使,全程押運七十五萬石糧食至京師,親手將其交割給陛下!”
“韓滉這是要謀逆?”皇帝又驚又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