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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樂為邊地花

  等到蘇博士的家門前,這群人畢恭畢敬地上前問候,詢問此就是太學蘇博士的尊府吧?

  蘇延急忙起身,拉拉滿是補丁的袍服,將漁網和竹筌扔在一旁,說正是正是。

  “我們都是興元府的官佐,新近少尹高岳被陛下授于漢中五州觀察防御都團練使,特設幕府,并撰書辭,具馬幣,卜吉日,至博士廬下,延請禮辟博士自東廂入幕為賓。”帶頭的說完后,就將辟書交到了蘇延的手里。

  原來高岳為興元少尹時,理論上是不能管理興元府的軍務的,所以又加了個“都團練使”的名義來管州兵和白草軍,現在他是以觀察使的身份,同時兼興元府五州的防御使和都團練使,也即是集監察、采訪、軍務、理政于一身,實際上權力等同節度使,已正式有開幕征辟僚屬的資格,以前他下轄的縣令,雖是自己指認的,可也需要皇帝親自考核,而如今高岳便把興元府行政機構和五州觀察使的幕府機構合并,比如劉德室,被奏請為檢校從五品下太常丞,判興元府諸曹事,現在則又加了個頭銜,那就是觀察使判官。

  韋平呢,則直接為觀察副使。

  高固則加上個,都團練副使。

  不過為何韋皋是東川節度使,而高岳則就是觀察使呢?其實很簡單,兩者權力和地位是等同的,只因節度使是軍職,韋皋在奉天元從救駕后所得的官位為金吾將軍同正,正屬軍職體系;而高岳始終是文臣系統里的臺省頭司郎中,故而以觀察使身份出鎮興元,為了方便統軍,才又加了防御使和都團練使的頭銜。

  不管如何,當蘇延知道來禮聘自己的,正是那個當初來向自己求索文稿的太學生高岳,還是驚詫莫名的:如今區區數年,不但考中進士,官都做這么大了!

  蘇延望著兩匹昂首嘶鳴的黨項馬,又看著這群人擔著的沉甸甸箱篋,里面肯定裝滿了金銀錢帛,可出于規矩,幕主和想要禮聘的幕賓間,是忌諱公開談禮聘多少錢的,“我倆是交心的”,是朋友關系,錢多少不過是個點綴。

  這時四周圍觀來的太學生、四門生們不由得嘖嘖稱奇,說這下蘇延前半身沉淪貧病泥坑,這下可得一飛沖天了。

  又說這高岳也是重情重義的角色,顯達后不忘故師。

  “望博士屈尊,以興元觀察使府支官(支官是觀察使獨有的僚佐名稱,地位等于節度使幕府里的掌書記)為荷,此是辟書,如博士首肯,命書隨即后至。”領頭的很客氣地說。

  先交辟書,是幕府對幕賓的禮儀,意思是我征辟你,但絕對不敢勉強你,只有在你答應的情況下,咱們幕府再上奏朝廷給你升個官銜,不然就有不尊重士人,強人為難的嫌疑,即“命書后至”。

  “老妻啊,咱們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啦,得趕緊離開長安這個鬼地方,不能死在這里!”待到禮聘的隊伍留下禮品告辭后,蘇延是欣喜若狂,抱著榻上的妻子,流下熱淚。

  他女兒、兒子夭折后,他都沒哭。他也完全忘了,之前埋女兒兒子時,他對叛軍士兵說過,“死也要死在長安城。”

  而后蘇博士全家打開了幾個箱篋,乖乖,里面有好幾件上好的蜀錦織就的衣衫,有給蘇博士妻子的,有給蘇博士孩子的,一應俱全,下面還折疊好了上好的彩繒、細麻布匹。

  另外的箱篋里則是沉沉的蒜瓣銀錠,和成串的青錢,數一數,不下五百貫錢,是高岳從“方圓支用錢“里勻出來的。

  他的兩個幼小的兒子,正在門外,流著鼻涕,吵吵嚷嚷地看著兩匹被拴住的黨項駿馬,看這神態身材,一匹絕對不下五六十貫錢。

  另外就是俸料錢,太學博士如今每月的俸料十八貫錢而已,而去了興元府當支官,每月正俸即有四十貫,還有雜給時價錢二十貫,俸祿翻了三番。

  高岳還附了張別紙,稱因蘇博士要執掌州府學館,所以每年有別廩米五十石,由興元府的學田提供,至于起草表章啟箋,還有額外的“潤筆錢”。

  總而言之,在長安國子監是“窮閑”,去了高岳的幕府就是“富忙”。

  “去,去興元府,好,大好!”蘇延擦著脖子上的汗,喃喃地說到。

  他妻子更是激動莫名,扶住丈夫的胳膊說,“夫君你的文學才華總算派上用場了,當觀察使府里的支官,就是使君府主的喉舌,表箋書翰可不都是由你執掌?”

  “嗯,嗯!”蘇博士背著手,高興地在斗大的陋室里來來回回,幾乎難以自持,他決定要拼盡畢生的才學,來輔佐曾經的學生高岳。

  接著蘇博士坐在榻上,他妻子將案幾擺在其上,寫了封《為興元高廉使謝聘錢》,稱贊高岳送來的禮聘錢,“多若鑿山,積如別藏,禮于是重,富而可求,既不憂貧,唯思報德。”字里行間里傾注了他的感激。

  數日后,興元幕府正式奏請朝廷,授蘇延工部水部司員外郎的官銜,隨即蘇延全家起行,風風光光地向興元府而去。

  同時,高岳還聘請了國子監的那位渤海國的學生楊曦,因楊曦不是進士出身,也沒參加過唐政府針對外國學生的賓貢科考試,所以高岳就直接聘他衙推,其實是看中了他是個活的典故書櫥(楊曦在唐朝這么年,一直在瘋狂抄佛經和典章),每月給二十貫俸料和雜給錢。

  臨皋驛,向陳倉道進發的高岳和韋皋,正在驛廳內用餐,這時新任的東川節度使判官劉辟匆匆從外面趕來,低聲對二位說,京師內的東川進奏院邸官得到最新的消息。

  進奏院,等于是方鎮在中央的情報據點。

  “何事。”韋皋很鎮定地擦擦手。

  “淮南節度使陳少游薨。”

  “薨得這么巧?”韋皋話中有話。

  “等淮南支度官顧秀的消息好了,那個更確切點。”高岳的韜奮棚棚友顧秀,這幾年一直在淮南幕內為支度官,替陳少游管理財務。

  但其實答案也很明顯,陳少游恰恰在這時死掉,悄然自殺的可能性最大。

  可悲,陳少游出鎮富甲天下的淮南揚州多年,大歷朝那么多風風雨雨都挺過來,連靠山元載(宰相)和董秀(宦官)被誅殺,他都能存活下來,可現在卻真的沒挺住。

  最大原因是韓滉拋棄了他,陳少游孤立無援,他有劫奪財賦的罪名,又有和勾結李希烈的嫌疑,也只能在朝廷制裁前搶先死掉,來兌現自己的那份“人身保險”了。

  果然,當韋皋和高岳入鳳州城后,第二個消息傳來,皇帝追贈陳少游為太尉,隨即讓杜亞出鎮淮南。

  然則據劉辟說,杜亞本愿是白麻宣下為相,而他向來瞧不起的嚴震卻當了宰相,因而此次去淮南頗有怨言。

  “早晚淮南節度使還是你我當中一位的。”聽完這個消息后,韋皋不慌不忙地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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