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是升平坊院中的女兒,她再嫁為誰,自然有她阿父阿母操辦,高郎不必擔憂。”崔寧不以為意。
“云和再嫁,若不遇好人家,又該如何?”
崔寧聽到這話,微笑漸漸消失,心想高郎今日的問話怎么如此奇怪,“那對云和的婚事,高郎有什么見解嗎?”
這時高岳額頭上的汗珠都流下來,他當然也不敢說得那么直接,就拐彎道:“阿父先前鎮守西蜀多年,也該知當地羌胡有個風俗習慣。”
“羌胡風俗習慣多異于中土,不知高郎說的是那種。”
“比如,蒸母報嫂。”
“嗯,是有此習俗。不過我出鎮邊陲,也明白羌胡為何有此習俗,他們所居的風土惡劣,有女子嫁來就不容易,配偶死后,也不能任女子守寡,故而有娶后母、納寡嫂的習俗,后母、寡嫂所生之子,也視如己出。”
這時,高岳翻翻眼睛,看著一本正經解釋的岳父,最終咬咬牙,又問了句“又比如,夫兄弟,妻姊妹......”
夫兄弟,妻姊妹,也是當時西北蕃族的婚姻習俗,簡單地說,“夫兄弟”就是一位女子同時嫁兄弟倆,而“妻姊妹”便是一位男子同時娶姊妹倆,其實這樣是萬惡而落后的中古社會生產力所決定的。
“怎會有如此的......莫非你給云和再嫁找的人選是個蕃將,還要侍奉蕃將的兄弟們?不可不可,萬萬不可,蕃族這種習俗幾同禽獸耳,我升平坊院中女兒,嫁給進士或軍將都無妨,可必須......”
翁婿對話時,遙遠的興元府曹操城下的毬場上,正在縱馬疾馳演練騎戰術的明懷義,和兩位弟弟,不約而同地在馬背上連打數聲噴嚏。
這時,崔寧的話語開始結巴起來。
他猛然覺得,自己方才那番話有什么誤會,很大的誤會!
接著他看著坐在席位上的女婿,眼神閃爍,突然一股火焰,砰聲,從他的腦漿里迸濺炸裂出來。
“妻姊妹?”崔寧牙齒咔噠咔噠抖動著,喊出這句話來。
“小婿惶恐,小婿有罪。”高岳這時也知道,岳父怕是恍然過來了。
腳步聲想起,高岳抬頭,看到他岳父正走動著,好像在尋找什么。
“阿父,阿父。”
他望見,岳父從廊下的兵蘭上,取下張六鈞弓來。
高岳躍起,一把將眼前的投壺給抱起就跑,因為這六鈞弓沒有箭囊,整個廊下只有投壺里有幾支箭。
“禽獸休走!”崔寧須髯戟張,怒發上指,抓起了弓,繞廊追高岳,“我非得把你用弦給勒死不可。”
“阿父,我現在好歹是四品,勒死我不好。”高岳東躲西閃。
“怪不得你先前不納妾不納妾,還以為你是個清淡君子,原來一直起著奸占云和的心思,還想妻姊妹,那馬上我要是死了,你還不得學蕃子(以下劃去)。”
“絕無此事,小婿素來將岳母當親母看待的。”
“住口,無恥敗類!”崔寧將弓給擲下,又從兵蘭里取下把橫刀來。
“阿父百年后,升平坊崔氏和宣平坊高氏的兩家興榮,岳一肩擔之,絕不辜負阿父阿母,也絕不辜負阿霓和霂娘。”高岳閃到根廊柱之后,崔寧舉刀沖來,高岳翻過勾欄,繼續騰挪。
“你今日奸占了云和,明日還不知道會對誰起色欲!”
“小婿對天發誓,小婿此生后只有雙妻一妾,絕無他想。”
這時崔寧扔下了橫刀,又開始從兵蘭上抓鐵锏,要飛擲過去,擊碎高岳的天靈蓋。
“阿父,你若殺了岳,阿霓和霂娘可都沒了著落啦!”高岳這時飛身上去,抱住泰山的腳,哀求道。
崔寧絕望地抖著胡須,“都,都沒著落?你意思,意思是你與云和已私通啦!”
“實不相瞞,確實如此,岳不能始亂終棄,要對云和任責。”
“你共妻事情暴露,按大唐律,是要徒刑一年半的!”
“刑不上大夫。”
“你這要是讓竇參知道,會被攻訐至死。”
“小婿兩三載后,未必會遜于竇參,屆時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高岳這時補充了句,“若岳連家事都處置不好,將來又如何入延英殿呢?”
這時喧鬧一時的曲廊又安靜下來,崔寧喘著粗氣,將各種武器都扔在地板上,高岳牽著阿父的衣袖,“阿父,馬上糴米救災和平涼筑城兩件事后,小婿會更上一層樓的,將來阿父和叔岳父的子嗣,全由小婿照料,不敢有任何懈怠。”
“你叔岳父那邊,該怎么辦?升平坊崔氏的名聲,又該怎么辦?”
最終,崔寧的語氣總算緩和下來。
一個時辰后,崔宅的西廳內,聽到這個駭人消息的柳氏眼神都發直了,旁邊的崔寧不住地吹胡努眼,良久才看了下請罪的高岳:“其實,云和即便這樣,也是能嫁人的。本元什么的,反正是亡歿的那個胡賁拿走的,就這樣不行嗎?”
“阿母,救救小婿。小婿只是想能彌補下罪責,以后終生不再娶任何庶妻,好好照顧阿霓與霂娘。”
柳氏輕咳聲,雖然平日里她是溫柔賢惠的,可不代表她沒有女子特有的聰明,“高郎我問你,是云和對你起了私情,然后自薦枕席;還是你威逼利誘,奸占了云和?”
這時西廳內幽微的燭火下,岳父和岳母的眼睛,都如箭般地釘在自己的臉頰上,高岳稍微想了下,低聲但卻很肯定地說:“是小婿的錯,因阿霓和芝蕙有孕在身,小婿于官舍里貪念肉欲不知自持,敗壞了升平坊院中的女兒清白。”
“你,你在官舍里不是還有婢女(阿措),不能拿來解解乏嘛!”崔寧非常生氣。
柳氏看看高岳臉上的表情,長長嘆口氣,說:“升平坊院中就兩個嫡女,所以霂娘我是知道的,她若真的不愿意,高郎你是不可能和她私通了得。但這種事說出來,傷的還是女兒家——夫君,如今能做的,也只能將錯就錯,遮掩這丑事了。”
“夫人,就這樣輕巧地放過這登徒子!”崔寧指著高岳,依舊怒不可遏。
“你還真當高郎是婦家狗了?”柳氏的聲調高了幾度。
“既然夫人出言寬宥,高郎可速去。”崔寧立刻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