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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舉賢不避親

  年華老去,是云韶現在最害怕擔心的事。

  她現在雖是縣君夫人,可年紀也大了,將來圍繞在崧卿身邊,有的是豆蔻梢頭的女孩。

  一刻之后,當阿措端著竹匾里的當歸走進來,準備熬湯時,卻張大嘴巴見到:

  芝蕙阿姊頭上蒙著白麻的抹額,斜倚在銀鵠床上,和主母的手互相牽拉著,滿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怎么,芝蕙阿姊昨晚回來不還好好的嗎?而主母則坐在對面的榻上,六神無主,不斷和芝蕙小聲談著。

  等到阿措搬起小胡床,坐在爐火對面時,清楚地聽到了她倆的談話內容。

  “現在要不要再給崧卿納兩三個妾,我剛剛歸于崧卿家宅那時,住在長安縣懷貞坊里,家中有芝蕙你,再加個阿措,也就足夠。可現在崧卿都四品了,又蒙圣恩,于長安城宣平坊賜甲第一所,再這樣寒磣,受非議的可是崧卿啊。”

  聽到主母松口要納妾,芝蕙立刻順勢而上,她哀嘆兩聲,頭靠在床邊的小屏上,有氣無力,“主母,其實三兄先前還沒離開興元府入三川行營時,芝蕙就暗中張羅過這事。也去看過幾個人選,不是蠢笨,就是饞懶,要不就是德行欠缺,實在是......況且三兄的秉性,主母也不是不曉得,十分心思里哪有一分在這方面上呢?”

  聽到這里,云韶也不由得嘆氣不已。

  而后芝蕙便開始摟火,話鋒一轉,“更何況,三兄無心,可有人卻在京師里一直有意呢......”

  “公主耶?”云韶瞪大雙眼,問到。

  芝蕙艱難地點點頭,然后對主母詳細匯報說:唐安公主最近時常黃巾羽衣,似乎要入道的樣子,先是在奉天城,后來又在京師興道坊的至德女冠里,頻繁勾當三兄,據說貴妃娘娘身體不和后,三兄也答應公主,要為貴妃娘娘每日抄寫《黃庭經》,現在尚且如此,等到她正式入道,那可就是非同尋常的危險了——我雖在襄陽的漢陰驛里,這些卻都逃不過我的掌握,憑自己的巧舌,三兄什么情況我都能套出來。

  “我家卿卿的心是最好的。”云韶嘆氣道,接著問,“如公主入道,又怎么危險?”

  “主母你有所不知,我唐公主出家為尼還好,可一旦入道,上無王法,下無道德,中又有圣主、貴妃驕縱,故而那女冠就是專門為她備好的風月場,三兄怕是難逃她的安排。芝蕙以前侍奉薛煉師,對這女冠是再熟悉不過。”

  云韶的微微小肉的鵝蛋臉,越來越煞白。

  這時,芝蕙哇聲按捺不住,哭出聲來,她邊抽噎邊斷斷續續說:“更別說,我唐公主入道后,可隨時再出冠嫁人,到時若芝蕙不在了,崔仆射又休致了,升平坊威風不再,她弄些手段脅迫,強入宣平坊三兄的宅第里,真的要新人換舊人,那時主母你該如何,嚶嚶嚶......”

  接著芝蕙的手指,像是掐好時間般微微一抬。

  只見云韶果然眼眸往上轉起,吸溜聲,云髻上冒出了凡人看不見的煙塵,迅速匯攏成了個小小的黑洞:

  三年,還是四年后?自己父親早已辭去了所有軍職,和阿母一道隱居在了升平坊里,皇帝不斷派中官來敲詐阿父阿母,家財已然十去七八,自己則和崧卿住在宣平坊甲第里,這幾年崧卿的官已為三品,門前是列棨戟、施行馬(棨戟是高官的儀仗,出行前導,居家可列于門庭,而行馬則是類似鹿角的木架,設于門前,防止閑人進入,兩者都是身份象征),又占了宅第四周數十畝的地界,家產愈發龐大,一日自己正在院中,看著竟兒和達兒(阿霓決定,第二個若還是男孩,便叫高達)讀書,這時門外忽然車輪如雷響動,不一會崧卿狼狽地從烏頭門走入進來,也不回答她的疑問,只是嘆氣,遁入到堂后。

  少頃,許許多多的五坊黃衫小兒,和宮裝的仕女們,如云如霞般涌入,于自家的庭中陳列起器物、帷帳、絲毯等物什,自己大驚失色,便拽住其中一位問到,這是為何?得到的回答是:“高夫人要到了,我們先來布置下排場。”

  聽到這話簡直天塌地陷般,自己大哭起來,說“我就是高夫人,哪里又來什么高夫人?”

  言猶未落,唐安公主一襲羽衣,手執拂塵,下車后昂然排門而入,直沖沖對自己說:“我阿父家為二百年天子,如今令本主降尊紆貴,愿與你共侍一夫,如何?”

  “崧卿!”自己悲苦異常,又覺孤立無援。

  “別恨高郎,就算你恨高郎,也得為二個男郎考慮考慮吧?”唐安冷笑著威脅道。

  “竟兒,達兒,你小娘芝蕙當初說的話,終于還是應驗啦!”自己幾乎要哭暈過去,抱住兩個兒子,而整個庭院里都回蕩著唐安快意躊躇的笑聲......

  “不。”云韶此刻經過小劇場的刺激,更為害怕,便反手執住芝蕙的臂彎,問未來我該如何對付公主的咄咄逼人、

  芝蕙不愧是芝蕙,跟在高岳后面,這些年也讀了些書,居然引經據典起來,她對主母獻策說,你看啊,二周因封建而享八百年國祚,秦朝因獨夫二世即亡,大漢二者并舉,宗廟享祀四百年。

  聽到這個,云韶好像有些明白,但又有點糊涂。

  于是芝蕙又說,三國鼎立時,東吳四都督為孫吳保全半壁江山,先是周瑜,周瑜臨死前薦魯肅,魯肅臨死前又推呂蒙,呂蒙死前又舉朱然,這叫什么,叫“舉賢不避親”。

  忽然云韶頓悟,她驚叫起來,芝蕙你真敢說,難道......

  這會兒火爐邊的阿措,隔著槅扇門,也驚到不能自持。

  可誰想芝蕙一改方才的病怏怏的模樣,便直接對主母說,“與其讓公主踏入進來,莫如姊妹同心,共扶持這個家宅,這也叫舉賢不避親。”

  “要是讓云和知曉,怕是會......還有叔父和叔母。”

  “唉,主母,俗話說得好,人行百步路,亦懷千里憂。當初鎮西將軍馬璘,家宅中堂花費二十萬貫,是何等的威風,可現在呢?子弟潦倒不說,連豪宅也被皇帝奪去,作了全長安人都能去的公家苑林。以后我們想要永遠得三兄的愛憐,就只能仰仗三兄的威勢,你和竟兒小姨娘盡心侍奉,輔弼三兄家業如日中天,外面自然連滴水不會滲漏進來,至于主母的叔父和叔母......其實在之前漢陰驛,發生件事來著。”隨后芝蕙從貼身懷里取出張紙箋來,秘密地繼續規勸已動搖的云韶來,不斷販售著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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