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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爭斗何日休

  是的,以皇帝李適的秉性來說,若杜佑真的將方案呈交上去,這位肯定是會答應的,因為他很忌憚韓滉如今的實力。韓滉靠什么呼風喚雨呢?不就靠掌握了揚子江巡院,并獨占了宣歙、浙西、浙東三道的財賦,而后又聯絡竇參及中原幾個方鎮,握有汴水的轉運權。

  如采納杜佑的“鴻溝方案”,皇帝會毫不猶豫地在雞鳴崗設置個大轉運院,并且絕對會新設個“淮潁轉運使”,那樣韓滉的地位便會受到嚴重挑戰。

  怪不得韓滉那日對杜佑動了雷霆之怒,并發誓要阻斷杜佑的仕途。

  接著劉晏又說,其實杜佑的新漕運方案觸犯的何止是宣潤一個方鎮呢?

  “是也,而今江淮的漕河,即是一道邗溝,這道邗溝就勾連起淮南、宣潤兩個重鎮的利益;邗溝自淮安,轉入淮水,又經埇橋(今安徽宿州)入汴水(即通濟渠),再至洛陽一帶,如此又勾連起中原數個方鎮的利益。所以屆時激烈反對杜君卿的,怕是不止韓滉一人,還有淄青的李納、宣武軍劉玄佐、永平軍李澄,甚至剛剛入朝為宰的李勉。”說完這些高岳不由得感慨:

  古今中外,改革哪有真的那么容易的。教科書里所言的改革,大多因利益集團的阻礙而失敗,那么什么叫利益集團,這些不就是嗎?

  “那晏相你?”高岳下面,不由得關注劉晏對此的態度。

  可劉晏卻搖搖頭,拍著膝蓋說,既然蕭中明和顏魯公已辭去相位,等到我回京后,也要辭去使相的位子。

  “我老啦......”劉晏指著兩鬢蒼蒼的白發,“逸崧,不管本錢是大是小,還有沒有興致高唱那首渭城曲,我也能明白,屬于我的時代已經結束啦......當初我苦心在各處創設的巡院,造長綱進奉船,目的就是為了更方便地將各地的財富輸送到京師去,來支撐起這個天下,不讓它傾圮下來。當時我目送著一艘艘進奉船揚帆而去,總是在想,等到這一艘過了三門峽,到長安的東渭橋后,也許天下會就此泰寧下來。就是抱著如此的想法,一艘又一艘船在我的視野里出發,不斷啟碇的浪花里,誰想十年過去了,二十年過去了......我的頭發由黑而白,腰由直而駝,可這個天下啊,唉,不說了,連我一手造起來的八處巡院,如今也成了大臣們互相爭權的場所,可失陷數十年的河隴之地,卻猶自在西蕃的手中,無人解問。逸崧,我累了,你建議將政權、財權合一的宰相,我根本無心也無力去實現。如我回京繼續為使相判度支,圣主肯定會推我來和韓滉爭斗,所以我不得不提前抽身而出。”

  “那崔玄宰......”高岳清楚,劉晏若走,火力肯定會集中在崔造的身上。

  劉晏搖搖頭,說實在顧不上,杜佑也好,崔造也罷,各安其命好了。

  “晏相.......你若走后,誰可......”

  “逸崧你問的是,誰可繼承我的事業,對不對?是你。”言畢后,劉晏意味深長地看了高岳眼,又補充了句,“但,不是現在。”

  “晏相所言的,岳已經明白。”

  “好好在興元府呆著,君子擇機而動,必要時不用顧惜名聲。”劉晏說完后,手里捻著幾枚東西,擺入了高岳的掌心。

  借著小亭里的光線,高岳看到掌心里的,正是他穿越帶來的幾枚硬幣。

  “這錢是屬于逸崧的。我大唐怕是鑄造不出來嘍......逸崧啊記住,你繼承的,不是我的官位,而應該是我的志向。”

  高岳急忙在席位上,對著劉晏端端正正地拜了再拜。

  劉晏笑吟吟地將他扶起,隨即轉身,朝著院門飄然離去。

  入夜,賈耽在驛站自己的廳內,私下宴請了大將吳獻甫,“獻甫啊,你跟我多少年啦?”

  吳獻甫端起杯盅,想了一想,說足有九年啦。

  賈耽而后嘆口氣,說:“我剛剛得到陛下的制文,不過不是宣我入京拜相的,而是任命我去東都為留守的,襄陽的旌節由樊澤來接任,所以是我對不住追隨我這么多年的僚佐軍將們。”

  “連山南東道節度使都!”吳獻甫的情緒立刻激動起來。

  可賈耽將手摁在他的肩膀上,“我本是朝廷命官,圣主委派我去哪,就應當去哪,可我去東都后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性情急躁......”

  燭火當中,吳獻甫吃了驚,接著望著杯盅里微綠的酒水,心中暗想“相公莫不是害怕我不服朝廷調遣,生事造反,所以為保全名節,在酒里......要把我給......”

  疑心生鬼,吳獻甫不由得干嘔起來。

  賈耽重重拍了下他的后背,忍不住失笑,“誰會把你給毒死?不過我必須要帶你一起去東都赴任而已。”

  這下如釋重負的吳獻甫急忙說到:“獻甫一介武夫,難得相公看重,愿終生鞍前馬后!”

  初春三月里,襄陽城下細雨蒙蒙,高岳、韋皋自漢陰驛的碼頭,登上了艘千斛船,向眾人道別。

  接下來劉晏、普王。杜佑等要沿商州武關路歸京,賈耽則要自南陽過三鴉水,再去東都洛陽,而韓滉、竇參、曹王皋、崔寬等要各回本鎮。

  同時金商的樊澤,則接到皇帝制文,正向襄陽趕來。

  “逸崧啊,我有封解釋的信件,煩勞你自漢水回府后,交給云和的母親。”臨行前崔寬把親筆所寫的,托付給了高岳。

  春雨越下越大,高岳立在舟船上,四面霧氣彌漫,襄陽城漢陰驛外河堤上的柳枝在風雨里拂動著,“如今,李希烈伏誅,朱泚、李忠臣身死,李懷光如風前殘燭。可天下的爭斗恰如晏相所說,又何曾停止過?云雨雖亡,駭浪又起,崔造、韓滉、竇參、李晟、張延賞、馬燧,怕是又要掀起新的角逐,何時方休,且看吾輩作為。”

  船只上的搖櫓翻動,載著高岳、韋皋,溯著漢水,向目的地興元府而去。

  此刻,江漢被急雨籠罩著,而黃河東岸的河中府處,卻是陰云沉沉的景象,城下四面皆是馬燧的軍隊,圍得如鐵桶般。

  府城內,窮途末路的李懷光,手里按著劍,讓軍卒將汴西轉運使崔縱,及原長武軍判官高郢來帶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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