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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懷光五不赦

  因蕭復作為宣慰大使,出行在外。故而奉天城朝堂上,實際話事的是蕭昕和顏真卿。

  不過這依舊改變不了“大臣派”占優的局面,兩位門下侍郎明顯再次串通好,開始一唱一和起來。

  先是蕭昕假意稱希望要赦免李懷光,而后顏真卿堅決反對,很順利地將整個朝堂輿論引導到“不可姑息李懷光”的方向上去。

  堂上的廊柱東西兩側,文武官員不再按照班次就坐,而開始明顯分出陣營來:李晟、崔樞、張彧等坐一起,張延賞、鄭絪等坐一起,高岳、韋皋、衛次公等單獨坐一起,姜公輔、陸贄等坐一起,翰林學士吳通玄、吳通微等坐一起。

  隨著蕭昕和顏真卿“激烈”的互相駁論,己方陣營的眼神在下面交織起來,有的帶著拉攏,有的帶著仇恨,簡直比戰場上的箭矢飛來飛去還要激烈頻繁。

  而垂旒下皇帝李適的臉,帶著冷漠的微笑——二位門下侍郎的演出,他沒見到十次也有八次,早已司空見慣,就等著駁論完畢后,他來拍板。

  “臣已服膺顏魯公所言。”最終,蕭昕按照臺本,“敗下陣來”,拱手向皇帝匯報了結果。

  “好,太好了。”皇帝的語調里帶著四平八穩的“愉悅”,而后便說“既然此旬日以顏宮師為秉筆宰相,那么就按照顏宮師所言出牒好了。”

  “唉?皇帝玩起宰相班子了?”離開奉天城很長時間的高岳,暗自里嘖嘖道。

  看來皇帝也學精,這段時間在奉天城里不甘心被大臣們壓制掣肘,于是搞個“秉筆制度”——蕭復、蕭昕和顏真卿三位宰臣(御史大夫暫缺)輪流當直一旬的秉筆宰相,遇事不決的話由秉筆宰相最終下決定,若其他二位還不服,可提交皇帝裁決。

  李適本來希望通過這制度,能牽制分散宰相權力,可這三位也很聰明,每次遇到大事時,秉筆宰相總能及時說服其他二人,讓皇帝根本沒有裁決的機會。

  于是李適暫時忍氣吞聲,似乎在布置著新的反攻措施。

  “臣申請商量。”就在二位宰相達成共識后,被李適任命為散騎常侍的張延賞,忽然蹦出來,要求再議此事。

  “張延賞是皇帝的誘餌!”高岳和韋皋當即判斷道。

  果然,皇帝讓張延賞談談看法,于是張長篇大論起來,大概意思是今年關中京畿地區收成不好,又加上兵災影響,京兆府下轄的諸縣餓殍很多,如再征討李懷光的話,無疑會讓朝廷艱難的財政更雪上加霜,不如派遣使節招撫李懷光,等到時機好轉后再做打算。

  張延賞剛說完,高岳側過臉去,就見到那邊廂的李晟面有忿色,作勢要起,“果然這位在軍事上是強勢的,可在政治頭腦上畢竟差了那么層。”

  無法忍受張延賞梗阻的李晟手奉笏板,大聲說“陛下,不可寬恕李懷光!”

  皇帝聽到這話,表情看似有點愕然,便問李晟道理何在。

  李晟便洋洋暢言起來:

  “李懷光巢穴盤踞于河中,彼處非但有安邑、解縣二大鹽池,且至西京不過渡一蒲津即可,上下不過三百里,陛下何以能以臥榻之側,交由李懷光監管?此其一也;

  陛下播遷以來,三川、京東、京西、朔方、三南諸行營將士苦戰不休,方有今日之局面,如赦李懷光,即便不使其歸邠寧之地,然晉、絳、隰、慈四州須歸于李懷光,那么對陛下來說,此四州與李懷光叛前一樣,不入朝廷版圖,陛下又以何地回授有功之臣?此其二也;

  陛下如今作戰一年,已摧破李懷光,又擒李希烈,大功告成在即,若又忽然赦免李懷光,非但失天下士庶之望,亦讓周圍西蕃、回紇、河朔等目我唐為不戰而屈,必競起覬覦之心,小患不除,必遭大難,此其三也;

  陛下如赦李懷光,必赦其數萬部眾,按我唐慣例,部伍反正,須得賞賜,而朝廷府庫空竭,如賞賜李懷光部眾,其他部伍必反,如不賞賜李懷光部眾,長武軍則必再反,此其四也;

  如赦李懷光,罷諸道行營之兵,是為賞罰不典,人心必忿,此其五也。

  故而,陛下萬萬不可赦李懷光!”

  李晟這五條慷慨激昂,當即在堂內激起一片喝彩聲。

  只有高岳慢慢扶額,心中想到,果然李晟啊李晟,你最終還是要為他人做嫁衣。

  “善!”李適擊節贊嘆,隨后問:“依李都統所見,又該如何?”

  李晟急忙說:“臣請領神策行營甲士二萬,備一月軍糧,必滅小丑李懷光,取河中一府、四州、二鹽池歸于陛下之手。”

  “卿果然忠心!”皇帝當即說到,“朕擢卿為司徒,中書令,實封一千戶,隨即......”

  “臣......”李晟大聲喊到,準備謝皇帝的恩典,并且他就在等著皇帝接下來任命他為招討李懷光的主帥。

  可一眨眼功夫,皇帝稍微停頓下,便繼續說道:

  “然西川至此尚無節度使坐鎮,卿可領帳下牙兵即赴蜀都城,執掌旌節,并以蜀地財賦供應平叛軍隊。”

  “陛!”李晟差點沒咬住舌頭,他瞬間克制住自己,硬生生把話給咽了下去。

  而后他雙眼盯住地板,腹部好像立即空了,渾身燥熱難當,心思混亂,只有一句話反復而猛烈地在他心中敲打不停,“完了,遭了道!”

  這時整個堂內陷于死寂,包括老謀深算的蕭昕都愣住,而顏真卿更是一時沒拐過彎來。

  高岳默不作聲,心中隱隱覺得,李適的羅網開始布散下來,并且經過這次播遷后,李適會變得更加喜怒不形于色,更加棘手。

  人群當中,只有張延賞嘴角上揚,露出絲陰沉而不易察覺的笑。

  皇帝沒有理會李晟的難堪,而是繼續宣布下去,“李都統建言李懷光有五不可赦,朕深以為然,然京畿、西北、山南、劍南財賦都已枯竭,再行征討恐難以為繼。而河東節度使馬燧擁州郡十余,雄師數萬,毗鄰李懷光,故而長武叛軍可交由馬燧招討。”

  而后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宣布加馬燧為侍中,授河東兵軍號“奉誠軍”,并任馬燧為“河中招討使”兼“河東河中行營副元帥”,以三月為期,平李懷光。

  聽到這個決定,李晟的手指死死蜷起,幾乎要把地板給抓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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