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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規自岳始

  “下場......”這時候,李元平聽到對面的楚王,帶著悲愴,說出了這個詞語來,接著就無下文。

  荒田的風,涌涌地刮過,野草在月色下搖曳擺動著。

  而后,李元平忽然聽到佩劍出鞘的細微聲音,他背脊一聳,心臟當即就要爆裂胸膛跳出來。

  李希烈是要拔劍殺他泄憤?

  嚇得李元平縮起脖子,閉上雙眼,不清楚那道劍芒會不會斬到自己的頸上。

  “咔”聲,劍重新收回了鞘中。

  李希烈長吁聲,頹然靠在了溝洫的土坎上,“是啊,沒想到是如此的下場。”

  接著他開始大聲埋怨起來,從河朔、淄青開始罵起,說他們反復無常,是自守之賊,“我們淮寧軍出于義氣,直出武關道攻長安,促成李懷光的師變,隨后馬燧、李晟、李抱真才各自撤軍——是我們的淮寧軍救了河朔三鎮,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卻背棄出賣了淮寧軍,去和朝廷媾和!”

  李希烈又罵起朱泚來,說他簡直就是朝廷的臥底,自從他出了昭國坊給長武、淮寧出謀劃策來,簡直沒一場仗打贏的,頓于奉天城下那么多日,徒徒損耗兵力,還讓各路勤王兵馬從容調集來,這朱泚就是個黃幡星。

  又罵李懷光私心太重,只想保住河中地盤,和朝廷談條件,長武軍擴充了那么多兵員,從皇弟的私庫里奪得那么多錢帛,卻未能用于正途上,雖然賞賜給士兵,可既不攻堅,也不掠地.....而后李希烈直接罵起皇帝李適來,說他當初如果同意身官回授,讓他兼淮西、山南東道的節度使,他又何至于殺害命官,強占襄陽城,犯闕京師?肯定還是我唐的忠臣,會替李適削平淄青和河朔,也可為朝廷防秋,光復西域云云。

  月色下,李元平和幾名假子,都瑟瑟發抖,他們覺得李希烈是瘋了,他的怒罵不但無拘束,也十分大聲,喋喋不休。

  “陛下,是你逼我當逆臣的。我想重新當個忠臣,可惜已經無可能了......”李元平見到,李希烈仰天說出這句話來,豆大的眼淚順著他胡須流下。

  隨后李希烈抽泣兩聲,將臉轉向了元平,用手執住了元平的胳膊:“自汝州城破后,某尊你為軍師,獻策未嘗不從,總算得是相知一場。我犯得是死罪,你犯得也是死罪,聽聞陛下下詔書,誰能俘我或得我首級,若四品便可得我之官銜,若五品或以下者得封六百戶,為民者賞賜百萬錢,免三年賦稅。如今我不愿意死在籍籍無名之輩手中,還是主動出去,給那群小兒個大恩德,救得你們的性命好了。”

  “楚王!”李元平和其他假子都大驚失色。

  幾名假子便爭著要當李希烈的替身。

  李希烈舉手示意他們不用再往下說,意思是他心志已定,“你們護著李元平回淮西去,如果你們也死了,那只能認命——至于某......”李希烈哀傷地扶著自己的大腿。

  他的大腿上中了箭,血染了半個褲管。

  “這箭,是我丟棄整個淮寧軍子弟時,他們出于憤怒射中我的,是我罪有應得,我命也在此地終矣。”

  這會兒,荒田的東南側道路上,傳來陣馬蹄和響鼻聲:

  一片光耀的火把,數十名白草軍騎兵,正互相呼喝著,往這里搜捕而來。

  “你們快走。”李希烈果決地說到。

  “楚王!”

  “別猶豫了,扔下騾子,從這荒田的雜草里沖過去。記住,我的妻兒怕是也保不住性命的,此后元平你要是還能活下來,別忘記我和李唐間的血仇!”

  不一會兒后,明懷義和蔡逢元所領的這群騎兵,猛然見到眼前黑郁郁的荒田里,燃起了團火焰,格外可怖,驚得馬兒連忙往后退,“果然有人!”

  火越來越大,燒著了荒田當間的草叢和枯枝,待到白草軍騎兵靠近后,自火光里徐徐站起位人來。

  那人用劍鞘拄著身軀,一瘸一拐地跨過了干涸無水的溝洫,接著他情緒很穩定地站在蔡逢元、明懷義馬前。

  “吾乃南平郡王、司空,持淮西、淄青旌節,淮寧軍節度使。”李希烈自報身份。

  火把前,明懷義喝問說:“你是司空,那可是個尊崇的官兒,想必是淮寧叛軍的渠帥。”

  “正是我,李希烈。”

  這群白草軍騎兵有些不敢相信,李希烈便哈哈笑起來,說真的無需假,我不為難你們,帶我去見你們的軍主,讓我成全他的榮華富貴。

  菊潭城的營帳里,當蓬頭垢面的李希烈被軍卒們押著,帶上來時,帷幕之后,高岳、高固、杜黃裳等立在其后,隔著麻布帷子,杜黃裳激動地嘴唇都哆嗦起來,不由得狠狠抓住高岳的胳膊,高岳只覺得鉆心的疼痛傳來,“高少尹,就是李希烈!”

  高固也急忙恭喜說:“今夜擒得李希烈,少尹馬上可得身官回授,為淮西節度使。”

  “馬上我就草擬道文狀,遞交給賈相公。”

  結果杜黃裳剛準備走,卻被高岳反手牽住。

  高岳凝視著杜黃裳,搖搖頭,正色言道“岳怎么會入蔡州為節度使?”

  “......”杜黃裳有些摸不著腦袋。

  “淮西、河朔、淄青諸鎮,軍士等同戎狄,從來不服王化,積弊已深,平蔡的問題,可不是讓岳去當個節度使那么簡單。”高岳緩緩說道,“這份陳述,不是岳矯揉,而是出于對陛下的一片忠心,內中衷曲,還望長史傳達于圣聽。”

  “少尹的意思,平蔡是?”

  “平蔡,平河朔,平淄青,鏟除的不是他們的節帥,而是所謂的河朔規矩,不然今日降,明日復叛,永無了局。”

  “那李希烈?”

  高岳很平淡地說,擒李希烈絕非是我白草一軍的功勞,而是整個三川、三南行營上至元帥下到軍卒的功勛,也是陛下于奉天從諫如流、調度有方的結果:

  “把李希烈械系起來,等到陛下回馭京師后,獻于太廟,交給陛下處斷。陛下如有賞賜,請賞賜三川、三南、汴滑亳壽宋諸州行營將士。破免身官回授,請自我高岳始。”

  這話說的杜黃裳幾乎熱淚盈眶,隨后高岳便請長史親自審訊李希烈。

  “少尹!”當杜黃裳留下來審問救治李希烈時,另外所營帳里,高固、蔡逢元、侯蘭、程俊仁等軍將,都立在高岳旁邊,心思尚有些怏怏的——少尹你也太高姿態了,為何不要身官回授,你現在知興元府事,請功后便可繼續登峰,直接為申光蔡節度使。

  “那樣,我要不會遭逢兵亂,要不會成為第二個李希烈。”高岳笑笑,意味深長地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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