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剛剛渡過老鸛河后,李希烈大驚失色,因為他察覺到先前冒出煙火的山谷里,只剩下一堆余焰未盡的柴禾,還有數具受傷的騾子倒地,正在痛苦地蜷縮著蹄子,鼻孔斷斷續續噴著氣息。
亂葉碎枝上,還留有一洼洼的血跡,和雜亂的蹄印和腳印。
他預先派來的假子,升起團煙火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希烈下了騾子背,四下看了看,臉色蒼白,便問旁邊湊過來的牙將辛景臻道:“這里有敵人?”
辛半跪在地上,細細觀察了下,啞著嗓子判定,“遭到騎兵突襲了,怕是全都折沒掉了。”
“賈耽的兵馬,還是伏牛山的山棚......”
成群嘶鳴的騾子間,李元平聽著他們的分析,一張圓形的娃娃臉也嚇得煞白煞白的。
“山南東道和淮西的山棚,幾乎沒有戰馬,這種蹄印足見騎兵突襲力道凌厲非常,應該是賈耽麾下的官健精騎。”辛細細地說到。
這會兒,李希烈的騾軍兵馬使安華有些驚惶,便請示說,前方可能有伏兵,要不要退回老鸛河對岸去。
“不可啊楚王,現在我們的輜重有限,若再讓賈耽逼回到淅川那邊去,那樣不等賈耽動手,我等便會自崩,遭滅頂之災。”李元平極力勸說,此刻應該發揮騾子軍的機動優勢,奇襲菊潭城,只要占據此城,不但能獲得給養,還可與南陽封有麟、汝州吳氏兄弟聯合,接著沿著方城路,撤回淮西去。
“侏儒書生,軍陣之事休得妄言!”安華指著李元平大怒道。
“現在也只能聽元平的,不然從商於和武關山中,哪里能獲得給養?”李希烈決心,既然過了老鸛河,就不要再回頭,這樣還會有三成生機,“全軍開撥,繞過內鄉,進抵菊潭城,多布散斥候,以備敵人偷襲。”
可等到李希烈的淮寧軍前進至距菊潭城十里開外時,卻察覺在菊水處已有一支兵馬,在靜悄悄地等候著他。
此真是高岳的白草軍。
三日前,高岳就得行營副元帥賈耽的指令,按韋皋的計策,領白草軍疾驅到內鄉以東的菊潭城下,接著背靠河曲渡口處列陣。
跟隨高岳一道來的,是行營長史杜黃裳。
“高少尹,不可膽怯退守城內,若如此的話淮西賊可馳騁自由,穿過菊水,去和封有麟會師,我們便前功盡棄。”杜黃裳略微觀看了周圍的形勢,便建議說。
“還請杜長史賜教。”
杜黃裳當即騎在馬上,用鞭遙指菊水西岸,唯一處渡口。
高岳看到,這個渡口的河岸強勢凸出,形成個內“幾”字形。
“三千白草軍步卒據此立陣,可捍蔽渡口,也可獨面淮西賊。”
聽完杜黃裳的話后,高岳點頭,當即明白,這種“幾”形的河曲可謂得天獨厚,將軍隊列營在此的話,恰好兩側和后方都有河流經過,也即是說獲得三面“天然溝塹”的保護,只有“幾”字底部開口的那面,正對著自西而來的淮寧軍,阻止他們奪取菊潭縣城。
夜沉沉,鞭蕭蕭,秋季的菊水寒澈異常,高岳身著緋衣,乘白馬立在河岸的微草當中,臉龐正對著西側的殘余下來的一抹火燒云,沾染得他表情異常堅毅。
“快,快,搶在賊軍之前搶占河曲,快啊!”蔡逢元騎著馬,不斷揮動著鞭子,立在湍急的漩渦當中,水花濺濕了他的甲衣,白草軍步卒們吶喊著,列成兩道人墻,步履堅實地在齊腰深的菊水當中跋涉,而人墻中間,水流緩和許多,明懷義領著白草騎軍,火速地馳過,濺起陣陣水花。
“噗通!”高岳在馬上,見到名年輕的白草軍士卒不慎跌倒在水中,翻起陣浪花后,總算被同袍給拉起來。
“沒事吧?”高岳關切地大聲詢問。
那士卒脫下壓耳帽,里面滲得全是水,還掬起把來嘗嘗,接著憨笑著對高岳說到,“少尹,這菊水的味道好甜哩!”
高岳和杜黃裳都哈哈笑起來,其中杜黃裳用馬鞭指著那士卒說,“你這小子弟有福了,須知這菊水邊的民戶人家無須穿井,皆飲用此水,各個長命百歲。”
杜黃裳是熟悉歷朝典故的,他沒有說錯,東漢末年袁術、袁紹的叔父名士袁隗,每月都會想辦法叫人從菊潭這里汲取三十斛馨甜之水,送到自家來,飲食沐浴,皆用此水(可沒能長命百歲,后因兩位侄子反董卓,自己被董殺了)。
那士卒爽直地說,既然長史這么說了,我就多喝兩口。
日落后,衣甲皆濕的白草軍全部控制了這條河曲地帶,而后高岳下令砍伐樹木,沿著開口處立起數段木柵來充塞,接著士卒們掘土為灶,開始生火做飯,并烘烤衣衫,處處篝火照得整片菊水通亮。
“嗚嗚嗚!”凄厲的號角聲,叫伏在馬鞍邊打盹的高岳給驚醒了,他急忙躍起來,見到菊潭四周的山地,驚飛起千萬鳥兒,“淮寧軍騾子兵上來了......”
果然,果然,李希烈就是要迂回內鄉,繞過賈耽的主力,來爭菊潭。
但見起伏的伏牛山南側平野上,蹄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先是只能見到一條黑線,接著這黑線越來越高,越來越粗,是綿延數行的淮西兵,前首的全都乘著高大的騾子,人披甲,手持骨朵、雙頭梭鏢、鐵叉,騾則覆厚氈衣,其上繪著朱色、明黃色的星辰、雷火,僅露雙目四足,望之驚駭。
這便是名震天下的蔡州騾子軍。
“別怕,俺是廣武人,這騾子不比馬強在那里,馬上狠狠對著它的頭和眼睛射。”這時白草軍的河曲陣地一片匆忙,有的老卒們便咬著牙,將弓弰上弦,有的則攥緊了手里的長矟,斜著伸出木柵后,并對身旁的新兵們鼓舞說到。
哇啦啦的掘土聲——木柵后吃好飯的士卒,開始掘出淺坑來,作戰后可犬伏其中,躲避敵人的箭矢;更后面的士卒們,團坐在高岳、高固、杜黃裳四周,嘩啦嘩啦地吃著飯,可謂打仗不誤進食功。
“黃岑,馬上你立陣頭,還是佛奴立陣頭?”高岳吃著麥飯便問高固。
麥飯,是唐軍的標配,到那里都帶著這玩意兒。
高固急忙回答,我是兵馬使,我立陣頭;佛奴待后,保護杜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