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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彌勒真彌勒

  所謂的“彌勒上生信仰”,則是在佛教的極樂世界外,又虛擬構筑個“兜率天凈土”或“阿彌陀凈土”來,這方凈土是彌勒佛造出來的,它和極樂世界是有區別的,因這凈土里還存在著欲念物,比如金碧輝煌的殿堂,美妙的甘露,絕色的天女等等,但這種凈土觀又最受普羅大眾的歡迎,沒幾個人是真的想四大皆空的。那么大家只要虔誠禮敬彌勒,死后就能升入這凈土當中。

  而能不能往生凈土的審核人,自然是彌勒佛。南北朝時期的高僧道安,經常和弟子法遇、道愿、曇戒等,在彌勒法像前發誓,愿死后一起往生兜率天。后來曇戒臨終前,口誦彌勒法號不止,弟子問他為何不發愿去西方極樂世界?曇戒說,我曾和師父道安等八人,說好了死后要一起去兜率天凈土,現在師父、道愿已經去了,我若不去,豈不是失信?

  彌勒在凈土等著你,便叫“上生”。

  而“彌勒下生信仰”,就比較激進些,亂世當中的苦難信徒們,很多人不愿意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死后世界,他們渴望在現世得救,便營造個彌勒降生的故事來,只要這位來到世間,就能在信徒的支持下,建起“人間凈土”。

  相信彌勒會將天上的凈土帶到人間來,便叫“下生信仰”。

  當然這下生信仰后來愈發激進,和反抗世俗統治結合起來,也便形成后來咱們非常熟悉的彌勒教起義。

  高岳不由得笑起來,便問法師你信的是上生,還是下生。

  誰想明玄卻很正色地回答說,“上生即是為了下生,下生即是為了上生。彌勒佛既造凈土,又救度眾生,合二為一。如無凈土,信眾因何而發本愿?如無救度,信眾又憑誰而往生兜率?所以檀越,為何要分上下呢!”

  “凈土就是救度,救度即是凈土。”這時高岳好像參悟了什么,喃喃著站了起來。

  這時,天色陰悶,原本絢爛的太陽消失在烏云之后,雷聲漸漸大而清晰起來。

  而高岳還在院子當中來回走著,反復說著方才那話。

  原本他會因為和鄭絪的隔閡而有點傷感,但現在先和潘炎,后和明玄的兩番談話,讓他徹底想通了。

  我又何必著相,糾纏于個人的情誼當中,既然認為自己所做的是對的,能夠為整個天下謀求“救度”、“凈土”,那就毫不猶豫地走下去好了。

  該走的路,我會走完。

  該守的心,我會貫徹。

  該救的人,我也會義無反顧。

  哪怕為此變為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模樣,也在所不惜。

  這時,幾聲雷鳴,雨點暴烈地落了下來,砸起一串串青煙,四周浮起了清新的泥土味,枝葉在風中搖動起來,帶著海潮般的聲響,高岳為了躲雨,走回到阿蘭陀寺的佛堂里。

  明玄剛剛燃起盞燭火,高岳看到,佛堂的屏風上,寫著首偈語,他不由得念出來:

  彌勒真彌勒,

  分身千百億,

  時時示時人,

  時人自不識。

  此刻庭院的雷電刮下,將屏風上的這段偈語照得雪亮。

  “我,高子陽,會不會是巧合降在這個人世間的彌勒?”高岳大悟。

  時人自不識,連妻子云韶也不清楚自己的這段底細,即便是平康坊的楊妙兒和王團團,大概也只是認為自己來路不明,卻沒想到自己卻是完全來自于不同的時代。

  “分身千百億......”

  這時候明玄和尚點頭,接過他的話頭,“只需有救世之愿,人人皆是彌勒分身啊。”

  “沒錯,法師,我明白了,痛快,痛快!”

  原本庭院外,千山風雨夾雜而入,將高岳的衣衫刮得滿是褶皺,也讓他心頭原本的一些猶豫徹底澆滅,果然是滅卻心火自然涼啊,接著雷光閃爍數番,雨立即消散得無影無蹤,整個明堂院落又恢復寂靜,只剩下殘雨從屋檐和樹枝上不斷滴落,帶著清脆玲瓏的聲響。

  高岳自旁側小幾上提起筆,于屏風那邊也奮力寫下首詩來:

  從無入有雨云聚,

  自有還無雷火銷,

  聚銷本來皆是幻,

  何懼閑口漫囂囂。

  接著高岳將筆一擲,對明玄法師說到,“我也希望自己是彌勒分身當中的一員。”

  “那檀越此后可自稱‘契此’。”

  “嗯,法師啊,如今興元府褒斜城五十七渠壅塞,昔日沃土化為鹽漬之地,你又愿意不愿意,當不當這個彌勒?”

  “鹽漬之地的事,檀越先前已有書信送至,貧僧已從歷代農書里得出破解之法,樂意隨高檀越去興元府呆個一年半載。”

  “去吧,去吧,咱們聯手破石灘,改漬地,我在興元府也會發愿,造個佛院出來。”

  七月本是流火時節,可整個興元府的地界卻是夏雨不斷的季節,鬧得數條河流滿漲,漢水更是抬高數尺。

  然則興建大渚河船場、天漢樓子城的工程卻如期開始。

  同時,高岳、明玄法師,及褒城縣縣令解善集,立在高聳的山河堰上。

  “此堰又名蕭何堰,相傳是漢相國蕭何所筑,蕭何沒后由相國曹參完成。”解善集從縣公廨的文書里查到了山河堰最早的來歷。

  山河堰,位于褒城縣城南二里,恰好橫截在褒水之上,共鑿有六堰孔,調節水力,而如今全都淤塞失修,無法給田地提供灌溉,褒水為之自旁側改流迂回。等到天旱后,更加重了土地鹽漬的情況,故而周圍數十里,根本沒法種莊稼。

  而褒水流到興元府西時,則十分正常,如今有沙堰、廣通堰、羊頭堰等,四周皆是膏腴之田。

  可如今想要開出軍屯,還是得從山河堰想法子。

  高岳等人登上山河堰,可不算容易,他們是坐著小舟上來的,而今數人立在堰上,那邊暴漲的褒水真的像它的俗稱那樣,宛如條暴怒的“黑龍”(褒水又稱黑龍江),從崎嶇數百里的秦嶺荒山中奔騰而來,盤旋著,咆哮著,狠狠撕咬沖撞著山河堰的土堤,滿漲到頂,高岳等都覺得腳下的土地在顫抖,不知何時這條兇暴的黑龍會怒甩一記尾巴,橫著沖垮山河堰,將那邊的土地淹成汪洋。

  誰想,看了看態勢后,明玄法師很冷靜地說,“先讓人筑高五尺,隨后——將其掘開,再閉下游的沙堰、廣通堰、羊頭堰,要把自這里直到赤崖關的土地全部淹掉。”

  什么,不但不阻攔夏季洪水,反倒要掘開堰堤,把土地全淹了?

  這下即便是高岳,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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