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高岳就在西側坐下來。
盧杞也看到自己,并對自己投來乞求的目光。
那邊皇帝也閉上雙目,不斷唉聲嘆氣。
“我算是看透了,皇帝你和盧杞才是真愛。”高岳立馬就參悟了氣氛。
關播、趙贊被貶去的都是南方,只有盧杞被送到山南西道與西蕃疆土毗鄰的鳳州(今陜西省寶雞市鳳縣),并且自奉天去那里,是要過鳳翔府西南處的陳倉道的(高岳先前隨李晟去征討蜀地西蕃時,過的就是此道),而現在鳳翔態勢不穩,朱泚舊部隨時都可能發難叛亂——皇帝正是靠這招,希望以退為進,用路途危險為名,將盧杞繼續留在身邊。
其實李適心中都想好,現在奉天城內高岳的意見變得舉足輕重,只要高岳你“旁敲側擊”下,朕就貶盧杞為太子中允,把他留在奉天城里。
然而高岳卻徑自開口:“陛下,盧司馬這鳳州是必須要去的,雖然盧司馬先前對陛下忠心耿耿,可得罪的大臣太多,留在這里怕是叛黨還沒來,內部就先魚潰了。再者,陛下已出制書可盧司馬外放,若朝令夕改,也不利于陛下的威望。”
李適想想也對,朕現在的威望已跌至冰點,再這樣弄下去確實不好交待。
其實他在和翰林學士們密議時,也提出相同的想法,但遭到姜公輔和陸贄等的激烈反駁。
就在盧杞心中涌起對高岳的怨憤時,高岳卻又補充說:“不如這樣,盧司馬可隨在我和太尉的營中,這樣就安全了,只要鳳翔府和涇原行營安定下來,就送盧司馬至鳳州就任,不出一兩載,陛下回駕京師,可再召盧司馬返歸繼續輔弼,不知可否。”
想了會兒后,李適點點頭,對盧杞說:“也只能如此。”
盧杞便又垂泣,對皇帝說:“杞離奉天城后,蕭復、顏真卿等人必輪番在陛下面前讒毀我,還請陛下千萬要持重,不要忘卻臣對陛下一腔丹心。”
“朕必不負卿。”皇帝滿口答應。
建中三年初秋的奉天城下,山巒間的諸亭障狼煙蜂起,鼓角清寒,高岳牽拉著韁繩,緊緊伴在段秀實的身旁,其后僅七八騎,且都是百里城的游奕,盧杞垂頭喪氣地騎著馬跟在最后。
至梁山關隘前的處山崗上,高岳登高,隨即用馬鞭指點各個方向,對游奕們分別說到——你先至百里城,讓劉主簿追集所有田士,并自甲仗樓領取武器;你則至靈臺舊縣,追集所有小三州城傍子弟,并發令給侯蘭、程俊仁將軍,讓他們監控住營田的范陽兵,特別要于小路要道派遣人手,捉拿自京城來的間諜;你越岐山,通傳好畤、麟游、普潤三座神策軍鎮,讓他們留守的士卒和家眷拼死守衛好堡鎮;你迭換乘三匹馬,搶先沖至良原處的烽堠,讓妹輕蕃落燒營攜馬,撤往百里城方向,勿要讓田希鑒占了便宜。
安排完畢后,幾名游奕騎兵如箭般飛下山崗,撒往不同路徑。
這時高岳回頭望去,見段秀實正用欣慰的眼光對著自己,好像師傅見到子弟成材般。
“太尉,那鳳翔府......”高岳想起什么,急忙請示下。
段秀實緩緩搖搖頭,“唉,不及也——聽說張中郎出鎮鳳翔時,陸九學士在送別時曾提醒過他,李楚琳乃朱泚舊將,心懷叵測,請張中郎到鎮后,定要先占奪李楚琳的兵權,可張中郎性格緩宏,身為文臣卻缺乏霹靂手段,依我看怕是已......”
太尉你意思我懂,張鎰恐怕已涼了。
“那太尉,我們必要先鎮撫涇原,再解決鳳翔,安西、北庭行營的忠勇骨血,我們得保下來。”
“沒錯!”
“若陛下于奉天,對我們的策略多有掣肘,如何?”
“不必理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圣主現在命令也很難出奉天城,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
說到這里,兩人都會心笑起來,高岳也沒想到,被后世史學家奉為忠君模板的段秀實,居然也被李適逼出了自己真實的一面。
而山崗下,盧杞還氣喘吁吁地騎著馬,往這里趕呢!
高岳回瞥這位眼,心想果然把他帶在身旁還是對的。
這也等于是對盧杞的監視與控制。
因為高岳也害怕,畢竟他和岳父崔寧,先前和盧杞間有太多的黑幕交易,要防備他在奉天城里“亂咬人”。
兩日后,靈臺舊縣的原野上,達溪川浩浩,朔風如刀,高岳、段秀實策馬往前。
“太尉,你看。”高岳突然勒住了坐騎。
段秀實放眼望去,遠處的天際,一點孤雁驚魂般尖叫沖起,在空中反復盤旋,接著條黑線自地平線涌出,慢慢地化為成群成群的騎兵,千蹄奔騰,正對他們而來。
“小三州的城傍蕃兵。”高岳欣喜地說道。
小三州的酋長們遵照自己指令,僅留三百老弱留守營帳,其余的男丁全都乘馬,負戴角弓、箭羽,提環首刀、銅殳,披氈衣皮甲,蜂擁而來。
還有數百黨項的健婦,她們扛著鍘刀、矛,挎著木僚弩,將顏面全都涂成赭紅,或步行,或騎坐駱駝,也轟隆隆地伴隨其后。
隨后靈臺舊縣城下,鼓聲陣陣,八百范陽兵都伏在地上,侯蘭、程俊仁兩名屯官將,領著數十游奕,手持刀刃將場地圍住,兩名魂不附體的男子被全身捆綁,跪在范陽兵的對面。
高岳靠近一瞧,其中一位不正是朱泚的家奴蘇玉嗎?
“使君!”侯蘭與程俊仁本都是涇原行營的老兵,如今一見老上級段秀實,淚水都淌下來,急忙叩拜在馬前。
“此是何人?”段秀實用馬鞭指著蘇玉等人問到。
侯蘭起身抱拳回答說,他們追集范陽兵時,將甲仗樓封閉起來,而后馬鋪的哨兵果然抓住了這幾位,他們是奉朱泚命來唆使八百范陽兵暴亂的。
可事前得到過高岳指示的侯蘭,將靈臺舊縣里的甲仗樓看守得水泄不通,這群范陽兵根本拿不到武器,暴亂失敗。
就在侯蘭和程俊仁請求如何處斷時,高岳卻指著蘇玉喊到:“你是何人,敢假傳朱太尉的令!?”
“我......”蘇玉看著高岳,心想我倆之前還見過面的,你怎么忘記?
結果還沒等蘇玉開口,高岳就繼續對所有范陽兵說到:“你等被蒙蔽了,此人根本不是朱太尉的家奴,我得到確切消息,京城陷落后,朱太尉誓死不愿附逆,已遭李懷光殺害了,陛下于奉天城內往東大哭祭拜。”
“太尉啊!”八百范陽兵一聽,又悲又悔,無不捶胸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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