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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舟上裴學士

  當然是人都知道,楊炎是個天生的政治動物,他敢把源休從一介流人復官為京兆少尹,當然是有目的在里面的。

  因為曾經任京兆尹(現在已被提拔為御史大夫平章事)的嚴郢,是王翊的外甥女婿。楊炎就是想利用源休與王氏家族的仇怨,把他安置在嚴郢身旁,以搜檢對方過失,伺機再次搬倒嚴郢。

  可源休也和高岳一樣,很快與楊炎分道揚鑣:源休不但沒有害嚴郢,反倒與他結為好友。

  不過于靠山這方面源休和高岳沒法子比,高岳和妻族的關系那可是相當的好。很快楊炎的報復來了——源休被“推選”為使節,去出使剛剛爆發血腥內亂的回紇。

  這時朝廷上下都清楚皇帝是最討厭回紇的。

  那么源休出使回紇,無外乎兩個結局:

  一、得罪新即位的可汗,被驅逐乃至被殺,無法完成使命,從振武城殺使團事件爆發后,后者的可能性劇增;

  二、勉強完成使命,冊封新汗成功,讓唐與回紇繼續“友好”下去,回來后被皇帝厭棄,因皇帝就算勉強與回紇保持現狀,也要找個出氣沙包。

  這,完成不完成,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時呆呆站在灞橋驛的李舟,其實預感到自己這趟跑山南東道,結局也將和源休差不多。

  于是李舟垂下來頭,哀嘆不已。

  這時自韓公驛的方向,兩艘小船緩緩駛來靠岸。

  灞橋驛長崔清先將船系好,而后牽著馬和行李,殷勤招呼李舟登船。

  結果李舟剛剛上船,就見到一氣度不凡的男子,五十歲上下,坐在船篷下,面前圍著一裝酒的小爐,根本不是驛站的人。

  李舟吃驚,忙回頭望去,“這,是不是搞錯什么?”

  只見崔清很麻溜地解開纜繩,船只很快離岸。

  這會兒那男子微笑著抬起臉來,對視著李舟,給他斟了杯酒。

  “小裴學士!怎,怎會在此?”李舟驚呼起來。

  “是得到崔十八兄的安排,所以才能與弟于舟中相聚。”

  這位小裴學士名叫裴延齡,現任禮部的膳部員外郎、集賢院學士。

  可李舟知道,裴延齡是盧杞的人,他現在能入大明宮為當直學士,就是得到門下侍郎盧杞的舉薦的,此次灞橋送別,盧杞來了,故而楊炎放心,可裴延齡卻托病未來——因小裴學士官位不算很高,楊炎也不太放在心上。

  所以現在他出現在去韓公驛的船上,鬼才相信這只是場偶然。

  果然裴延齡直接切入話題:“你見今日楊炎是如何對崔十八兄的,這樣的人難道值得弟托付衷心嗎?如今韓洄、趙贊、杜佑掌利權,庾準為荊南節度使坐鎮一方,盧懸為京兆少尹居腹心之地,而弟大才卻不得不出使山南東道這樣的虎狼之地。”

  聽到這話,李舟頓時默不作聲。

  以單純的利益撮合起來的聯盟,也最容易用利益去拆解分化。

  舟船飄蕩在灞水之上,漸行漸遠......

  就在皇帝耐心地等著一南(襄陽)一北(回紇)一東(魏博和成德)消息時,西陲的權知原州行在高岳有表章送至,題目是《奏復涇、隴、岐、邠四州馬坊疏》。

  “這個高岳,現在來說什么復京西北馬坊的事?也好,朕就看看他有什么說道。”李適對高岳這篇奏疏充滿好奇。

  高岳的奏疏開頭先是回顧了我唐昔日的馬政:“國家自貞觀以來,于河、隴之地置監牧,共八使四十八監,四十年間蕃息國馬至七十萬有余,開元年間尚有二十七萬匹,后明皇御天下時,又大市胡馬,至開元七年內外仗閑廄有馬數萬匹,兼養象、駱駝,廄馬豐盈,費草滋多,京兆諸州縣不堪差科之負,明皇思愛人之意,遂詔令配于邊軍,留于畜牧,又于邠、寧、岐、涇四州設八馬坊系飼......”

  那么高岳這番話是什么意思呢?

  以他穿越前對唐史的了解程度,也和初心者一樣,將唐朝馬政的“監牧系統”和“閑廄馬坊系統”混為一談了。但他后來于集賢院當直時,對唐朝的邊戎、軍政的知識系統閱讀后,才發覺“監牧系統”和“閑廄馬坊系統”根本是兩碼事。

  甚至在宋儒所修的《新唐書》里,對唐的馬政敘述也犯了混淆不清的錯誤:“初,用太仆少卿張萬歲領群牧。自貞觀至麟德四十年間,馬七十萬六千,置八坊岐(即鳳翔府)、豳(即邠)、涇、寧間,地廣千里:一曰保樂,二曰甘露,三曰南普閏,四曰北普閏,五曰岐陽,六曰太平,七曰宜祿,八曰安定。八坊之田,千二百三十頃,募民耕之,以給芻秣。八坊之馬為四十八監,而馬多地狹不能容,又析八監列布河曲豐曠之野。凡馬五千為上監,三千為中監,余為下監。監皆有左、右,因地為之名。方其時,天下以一縑易一馬。萬歲掌馬久,恩信行于隴右。”

  很顯然,在《新唐書》中將張萬歲“領群牧”的河隴四十八監牧,和八坊完全等同在一起。

  現在高岳總算分清楚了,所以他才對癥下藥,有了這篇奏疏。

  唐朝是個很重視牧馬的朝代(廢話),所以從它建立伊始就開始籌辦“馬政”,而具體管理部門是太仆寺,其掌天下牧馬之政令,并于麟德年間發展為河隴四十八監、河曲(黃河位于‘幾’字形最上面那橫處的地區)八監,共五十六監的龐大牧馬系統,巔峰時期號稱有馬七十萬匹。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監牧系統養出來的馬,叫“國馬”。

  那么國馬的作用是什么呢?主要是三個用處,一是配給軍隊當軍馬(還有賜給臣子的),二是配給驛站當驛馬,三就是送給朝廷宮殿當南衙十二衛的“立仗馬”。第三種馬就是李林甫在堵塞言路時所舉的例子:“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不暇,亦何所論君等獨不見立仗馬乎?終日無聲,而飫三品芻豆;一鳴,則黜之矣。后雖欲不鳴,得乎”充當皇宮仗馬的話,是不可以鳴叫的,因在鹵簿隊伍里亂叫不成體統,所以學會沉默的仗馬才能吃得好——李林甫的意思是,你們這群當臣子的就好好當仗馬,沒事別亂說話,有事更不要亂說話,尸位素餐就行,亂說話丟了官位,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好,回歸到國馬這個話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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