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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屏后真御史

  傍晚時分,崔寬、李晟、高岳、霍忠唐、曲環等或穿官服,或著戎衣,三三兩兩騎著馬,談笑風生,向著浣溪沙宅邸而來,其后跟著綿綿的鈿車、牛車,內里坐著的全是蜀都城名氣最錚錚的官妓。

  “崔大尹,昔日京城大慈恩寺茶酒會一別,不覺得又是兩載過去啦。”李晟和崔寬原本在京城關系就不錯,現在相見,愈發親密。

  聽到這個,崔寬擺擺手,又嘆嘆氣。

  李晟是個聰明人,就詢問說:“得聞崔大尹膝下有一千金霂娘,尚明珠在掌?”

  一聽這話,崔寬嘆氣嘆得更重,不由得讓高岳也同情叔岳父起來。

  當晚崔府的筵席,云和身為閨中女子,根本沒讓她來參加。

  席間蜀都的官妓果然了得,只見一位年長些的歌伎端坐其中,打著手里的檀板,一聲急似一聲,催得八名年輕小娘輕舞著十六撚袖,足下踏著蜀地特有的弓鞋,像鳥兒般飛入鋪開的茵席之上,然后絲管聲響起,各個是嬌抬粉面,淺蛾脈脈,鸞覬鶯窺,媚眼如絲,飄然轉旋,對這些剛從疆場歸來的英雄,是似看非看,似情非情。很快八人分兩班,“哇哇哇”在蔡佛奴按捺不住的驚呼聲里,八名舞娘斜眸悠悠,將左右長袂懸在肩頭,蠻腰不斷后曲,如隨風搖曳傾倒的楊柳般,隨著急促的檀板聲交互相替,整個舞蹈達到了最高潮,“哦,這就是叫‘寄’的舞步?”高岳心想說。

  突然一聲四弦聲響起,八名舞娘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又如鳥兒般散入翠綠色的屏風之后不見,就在眾人猛然惆悵時,屏風徐徐拉開,其后系著紫紅色長帔,露著渾圓雪白胳膊的琵琶妓出現在大伙兒的眼前。

  “這......”高岳聽到了合川郡王李晟的低呼,他往這位將軍的席位看去,只見合川郡王目不轉睛地盯著這琵琶妓。

  看起來他好像非常鐘意這位。

  沒想到沒想到,堂堂神策大將李晟,也是位老車夫。

  琵琶妓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的年齡,眉黛低垂,眼神有些飄緲,粉胸半露,繡紅抹臆,很快琵琶聲如同滿天雷雨灑落席間,聽得眾人目瞪口呆,真的是“七盤嶺上走鑾鈴,十二峰頭弄云雨”,不久琵琶聲又低垂哀怨,只聽這琵琶妓一開口,也是艷驚四座,“春江去多情,相去枕長汀。數雁別湓浦,片帆離洞庭......”

  “佐酒錄事,來于諸位敬酒。”琵琶結束后,崔寬大笑,讓各位官妓來于眾人陪酒。

  這時高岳才看明白:兩名舞娘攙扶著剛才那琵琶妓走了過來,原來這琵琶妓是位盲女,怪不得眼神有些飄忽。

  “可讓這琵琶女來我前坐下。”李晟憐惜地說到。

  “哎,不是吧?合川郡王你的口味......”高岳暗中咋舌不已。

  那琵琶妓與李晟對坐后,先是長拜,而后有些笨拙地摸穩了酒盅,舉高向合川郡王敬酒。

  “誰家女兒?”李晟很溫和地詢問這位的姓名。

  “姓高,名略略。”琵琶妓聲音更低,加上眼盲,好像只小獸般,更惹人愛憐,怪不得怪不得,李晟也算是別有番雅趣,高岳瞬間理解。

  “略略居然和高侍御是本家呢!”這時名叫小春的舞娘,熱情地挨住高岳,攀起話頭。

  高岳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回敬小春杯酒,接著和她錯開半尺的距離。

  “哎!聽聞高侍御是崔大尹的侄女婿,這是喬模樣呢?拒人于千里之外。”小春見高岳這模樣,嬌嗔起來,而后居然脫下弓鞋,露出纖纖新月般的玉足,橫于高岳眼前,稱自己方才舞蹈疲累,請高侍御幫她捏捏舒緩下。

  “哈哈哈哈哈!”席間的諸人,甚至包括崔寬都捧腹不已,起哄叫高岳按照小春所說的做,“高侍御別看你在憲臺彈內侍、彈宰臣,在這里萬事可都要聽佐酒錄事的。”

  “高侍御快些啊,你青衫在身,又是文雅學士,正所謂君子有酒伶仃醉,不覺霜露染秋衣,在家憐妻,在外憐佐酒人啊。”小春側臥嬌軀,衣衫微微滑落,語氣更加柔媚,結果見高岳還是在那不為所動,便又不耐煩地催促起來,“高......”

  這個“高”字音還未了,就變為了個“嗷”字,小春千嬌百媚的臉陡然扭曲——一記鞠球從席位后的屏風里飛來,翻滾著,以極厲害的加速度,準確無誤地擊中小春的面部——“唉!”高岳真的是掩面救不得,小春捂著臉赤足,痛楚地伏在地板上,鞠球又落下砸在案上的食盤中,是“乒乒乓乓”,滿是狼藉。

  整個筵席上的人都驚呆了,看著還滾來滾去的彩色鞠球,包括主人崔寬在內。

  “怎么回事?”

  “稟府君,小娘子蹴鞠,不慎將鞠球踢入席間,望各位海涵。”屏風后傳來了婢女阿沅的道歉。

  “云和,你還真會替你阿霓......”高岳無奈地聳起肩膀。

  旁邊,高略略支起耳朵,眼睛空洞,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么事故。

  小春緩緩自地板上起身,發髻凌亂,摸摸嘴角都青腫起來,帶著怨恨不屑的眼神盯住高岳,又看看屏風后立著的嬌小身影,從影子里都能看出憤怒來,便什么都曉得,苦笑起來,“沒想到高三郎是個假御史而已,屏風后的那位才是真御史......”說完狼狽告辭。

  “假御史,真御史,噗!”這下,連合川郡王李晟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崔寬則羞慚地再度捂住臉來。

  當晚,李晟就“笑納”了高略略,贈與這位琵琶妓許多錢帛,與她雙宿于崔寬府邸里。

  高岳身為崔寬的侄女婿,自然也留宿于崔府廂房當中。

  次日他還按照韜奮棚時的習慣,早早起來,在花苑里打了套五禽戲,不久就聽見背后有人喊他,回身一瞧原來是崔寬妻子盧氏。

  “叔岳母。”高岳作揖。

  “高郎,在家就喊我嬸娘就可以。”盧氏現在對高岳的態度可謂大變,她是真的沒想到,兩年前這位還是個下第的國子監窮生徒,一年后是集賢院正字,又一年后從涇原那鬼地方歸來,沒想到現在居然是“試”七品殿中侍御史,官位騰躍得還真快,難不成當初她真的是看走眼?

  而后盧氏對高岳吐露了心聲,“你阿妹霂娘,真的是讓我們做父母的操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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