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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連屯治軍食

  “法師,明日請隨本孔目再折往州城以南處巡察。”入夜后,阿蘭陀寺的僧舍當中,油燈之前,高岳向明玄請求道。

  “高孔目所言無錯,州城以南直至鳳翔府的普潤、麟游處,有涇川、達溪川而過,形成沃野原地,是軍屯的第二合宜處。”明玄合掌到。

  明玄接下來招待高岳晚餐,烏木食案擺著的,是碗稠稠的青豆粥,內里拌著薏仁、紅豆沙和糖飴,高岳啪啦啪啦一口氣吃完后,只覺得馨香和美,五臟六腑都被調和,白日的疲累也被清空,而后明玄又招待一甌湯水,揭開蓋子,發覺是梨水湯,又咕嚕嚕飲盡,心中連在此初夏之夜,吃粥米喝梨水,真的是痛快痛快。

  外面佛堂上,安西軍卒畢恭畢敬地參拜佛像后,便坐在廊下的院子里,各自吃了粟米粥,隨后從寺廟的草院里借來些柴禾生火,環火而坐,不知是誰抽出根竹笛來,嗚嗚有聲,聲音宛轉凄冷,似有故園之聲。

  此刻涇州城中孔目院房舍當中,云韶也好像聽到了什么樂聲,便舍下雙陸棋盤上的棋子,款步拉起卷簾,隔著窗牖乘月望遠,只見外郭西南角,有數所屋舍樓宇,燈火璀然,“是涇原的樂營嗎?”云韶不知不覺地起來。

  身后侍立的芝蕙頭,而簫管的聲音,真是從那樂營當中傳出來的。

  云韶不由得起了悲愴之感:我本貫和崧卿一樣都在衛州,而父母又遠在西川錦城,而今因嫁于崧卿,隨他一道來了西陲的涇州,人生還真的是漂泊如萍呢!這些樂營的娼妓,也個個是背井離鄉,來此求活。

  “芝蕙,你又是哪里的人,父母墳墓又在何處?”

  問完這句話后,云韶回頭,只見芝蕙有些悲哀地笑笑,搖搖頭,意思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主母的問題。

  阿蘭陀寺僧舍里,聽到士兵的笛聲,高岳和明玄都披衣而起,走了出來,立在寺廟山巖上的高岳自下望去,和曾經他所處的現代社會燈火輝煌不同,整個涇州的山川大地,一片墨色蒼茫,當真是崇山巨壑,長風萬里,只有州城和遠遠的連云堡,尚有些微弱的火光,閣川如白練般,蜿蜒而過。

  “東出盧龍塞,

  浩然客思孤。

  亭堠列萬里,

  漢兵猶備胡。

  邊塵滿北溟,

  虜騎猶南驅。

  轉斗豈長策,

  和親非遠圖......”

  此情此景,明玄不由得吟誦起詩歌來,高岳聽得明白,這和尚所言的正是他在這個時代的先祖高適所作的《塞上》,當年想必那高適也不斷地在西北邊塞的戰塵里輾轉著吧?

  通過今日種種,看來這明玄老和尚也不算是個俗人。

  高岳便請教明玄是哪里人,得到的答案是西州人,“而今河西、隴右大半為西蕃所侵吞,只剩下少量唐軍還在孤守,明玄我和這群安西軍卒一樣,都是有家難回啊!”明玄慨嘆起來。

  侍奉佛祖,還要什么家鄉呢?

  這時候高岳不由得想起被殺的前宰相元載,這位曾擔當過西州的刺史,他那個筑城原州、恢復隴右河西的方策,自己在中進士前曾詳細分析過,而原州正好就在涇州以西,于是高岳不由得將段秀實所贈的《掌故圖》重新攤開在僧舍的地板上,就著豆大的燭火,細細地研究起來......

  接下來數日內,高岳騎著馬,帶著群揮汗如雨的官健,和那自愿充當向導的明玄和尚,從涇州西南處的良原、杜原,走到中間的百里城,又來到靈臺縣所在的白石原、鶉觚原,這時赤足立在達溪河滔滔河水里的高岳,已能望見更南邊鳳翔府的山野邊界了。

  又過了二日,涇原行營幕府正衙處,段秀實見到了已被曬得黝黑的高岳,便問他此行有何得。

  高岳將《掌故圖》在段秀實的膝前拉開,而后指著閣川和連云堡以北處的百泉,指頭直跟到州城北的共湖,“節下,可先于百泉、共池湖處,辟八百頃軍屯,今年若有所成,來年可再于良原辟三千頃軍屯,而后再于白石原、鶉觚原再辟三千頃——百泉自有泉眼,絕不干涸,良原軍屯可用涇川水灌溉,白石原等可用達溪河灌溉,毫不費力。一旦軍屯大成,三年之后涇原行營可積粟三十萬石,這樣兵食有余,隨后可向朝廷上奏,擴充七千營田兵的定額,募齊營田兵留后耕殖,軍屯健兒便能出征,先克服潘原,而后和朔方軍聯合,克服原州。一旦原州克服,可聯結涇原、鳳翔、朔方三軍為先鋒,河東、河中兵拒后,與西蕃一戰高下,光復隴右、河西,自此唐土能全金甌之美,京兆遂無門戶之患。”

  “那屯田的效費如何,逸崧可有所得?”

  “節下,仆已計算清楚,開軍屯不種水稻,只種黍、麥、粟,今年開百泉八百頃良田,每畝只需收取五斗,便可收谷四萬石,此四萬石可直接歸涇州倉廩當中,不煩和糴之費,無復轉輸之艱——如此糴米錢、腳價錢可省十多萬貫。”

  “可軍屯人員、糧種、耕牛都需成本。”

  “軍屯人員皆是得朝廷衣糧的健兒,無需額外撥給費用;糧種每畝地約五升即可,八百頃所費錢不過五千貫錢;又有耕牛,以一頃五十畝(一百五十畝)配一犍牛,八百頃共需犍牛五百四十頭,而今可自鳳翔、邠州之地買牛,每頭牛值價約四千錢,共需二三千貫,且犍牛可用十二年,每年費錢不過三百三十錢。又有犁、鋤、鐮、踏水車等器物,總費亦不過五千貫,且均可使用十年以上——如此算來,若在百泉軍屯,本錢也就一萬五千貫不到,與軍屯所得相較,可以一本十利。”

  聽到這里,段秀實不由得頭,便伸出手來,懇請高岳談談具體屯田的規制。

  “節下,而今鹽倉暴露在城池之外,易受敵襲,昔日馬鎮西鹽倉之敗便是教訓。如今可將鹽倉、甲仗庫、糧倉、馬廄筑于城中四角,各起武臺戍守。而后再擴增連云堡的烽鋪、城垣和兵員,只要連云堡得保,西蕃越過青石嶺后,一舉一動無不在我方掌控之中,可謂涇州孔目。而百泉以五十頃為一屯,共立十六屯,皆在連云堡看護之下,每四屯聚一堡,共筑四堡,蒸砂土、立樓櫓,一堡約二旬(二十日)即可筑成,每堡再立馬鋪、烽堠,出可耕作,入可自保。又可于通往長武城的馬凹原、于通鳳翔的草壁戍各立烽堠,依朔方、隴右二軍府為后援,敵來舉警,何戰不捷?”

  “唔!”段秀實難得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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