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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征罰抵充罪

  而此刻,看著五個形狀各異的泥丸,自檐子里走出來的僧人們各個腳軟,跌倒在地,說不出話來。

  堂上的明妙更是汗流浹背,趴在席上,如條待宰的死魚。

  “五人五樣,這表明這常住金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是爾等捏造出來,誣陷前任主事明玄的!”高岳回身,將阿蘭陀寺常住物什文簿擲下,厲聲呵斥道。

  席位上干瘦的明玄則抬起滿是血跡的臉來,暢暢快快長舒口氣,接著禁不住潸然淚下:偷竊常住金的指控纏繞他近年,在寺中根本無人理睬他,坊間之人看他的目光也多帶輕蔑不齒。

  而今終于撥開云霧,見得青天了。

  “還請孔目寬恕則個。”明妙此刻哀聲求道。

  重新坐回堂上的高岳便問他:“為何要誣陷明玄?”

  “性情不合......”明妙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回答說,院子里的幾位僧人也隨聲附和。

  那邊明玄也閉上嘴巴,沒有對明妙的話語有什么反駁。

  高岳笑起來,說一派胡言,告人監守自盜乃是重罪,若是誣陷可要抵罪反坐的,你們煞費苦心羅織罪名,就是為了個“性情不合”,要排擠明玄出寺?

  還沒等明妙繼續辯解什么,高岳就刷刷刷寫好判文,說道:“阿蘭陀寺主事僧明妙等,誣告明玄監守自盜,又偽造文簿,搖動官府,數罪齊發,我唐律規定,僧道作奸犯盜者,罪加二等,明妙當——絞,余下諸僧決痛杖五十!”

  一聽到絞刑,明妙當即翻了白眼,雙腿一癱,倒在了席上昏死過去。

  而其他諸位僧人心知,如是被決痛杖的話,也是非死即殘,便各個哭號著,爬上堂來,上上下下叩首求饒,并對高岳說出實情:我等上下深陷博戲當中,欠貸以至千余貫,所以聯合起來要排擠明玄出去,然后變賣寺廟的田產和常住物什來充抵債務。

  什么,聽完這話后高岳更是勃然——又是賭債,又是高利貸,我說這你們這幫僧道出家人,原本都應該清心寡欲,誰想居然沉湎于雙陸握槊,真的是不可饒恕。

  “住口,佛寺田產分而為三,一用來敬多寶珈藍,二用來贍養僧眾上下,三用來悲憫救濟窮苦貧病,現在爾等不思修業精進,居然牽扯博戲債務,還有什么辯解的道理。”就在高岳準備正式下判執行時,段秀實突然走入進來,說了句“且慢”。

  “節下!”高岳及圍觀的軍將,還有各位吏員一見節帥來了,便齊齊拱手唱禮。

  段秀實對各位點點頭,而后坐下,對那明玄說:“不管高孔目判處明妙等僧何罪,阿蘭陀寺都不會容他們呆下去,你便要繼續當寺廟的主事,那么本節帥便問你——現在高孔目所下的判,幫你清雪誣告,你是伏也不伏?”

  先前硬著脖子說不伏的明玄,而今和那些安西軍將相同,對這位新來的孔目官是心服口服,雖然不想讓同門的明妙被絞,但也只能低著頭說了句“不得不伏。”

  段秀實便撫掌微笑,“那本節帥再問你,若阿蘭陀寺用征罰來抵充明妙等僧的罪惡,你是行也不行,全在你。”

  旁邊的高岳一聽“征罰”這個詞匯,不由得眉頭微微一動:

  段秀實這個征罰,無疑是節度使權力對律法的變造和侵奪。

  所謂的征罰,便是軍鎮里有人犯罪,在節度使同意的情況下,可以用輸錢、輸布、輸糧的方式,來抵消罪過處罰,這便叫“征罰”。

  安史之亂時,唐朝政局大亂,法紀敗壞,昔日玄宗皇帝為平息叛亂,曾說過各道節度使可自籌甲仗、器械、兵馬、糧秣,也就等于把地方上的權力也尋租了出去,故而節度使為養活麾下的人馬,屢屢采用“征罰”手段來獲取錢糧,也就不足為奇。

  高岳明白,自己現在只是幕府的孔目官而已,征罰與否,最終還是節度使段秀實的一句話。

  不過現在阿蘭陀寺的主事又變為了明玄,所以段秀實才說征罰“你是行也不行,全在你。”

  這下,明妙等諸多僧人都圍住明玄,痛哭流涕,叩首不止,求他救眾僧的命。

  “節下所說的,明玄明白,就按照節下所說的辦。”明玄最終拜伏下來。

  段秀實給阿蘭陀寺及明玄開出的征罰條件為,出粟米二千石,鹽二百斛,可用錢折算交納。

  安西軍將聽到這個條件也大為驚喜,奶奶的,這涇州的阿蘭陀寺也算是有錢,正好交出罰金能抵行營士兵的口糧了。

  “高孔目果然年輕才俊,先前是我等小覷,我等武夫粗魯,還請不留憾恨為懷!”案件判完后,劉文喜、姚令言、馬頔、張羽飛等都立在堂下,拱手對高岳表示傾敬。

  傍晚時分,使府正衙內,段秀實專門找來高岳,促膝談心。

  因為孔目官雖地位不高,可掌握的職務卻至關重要,所謂“一孔一目無不綜理”,故而和節帥的關系也是非常親密的,往往被視作心腹。

  等到高岳走入后,段秀實正坐在案前,寫著封信,“逸崧,你可知此信是要給誰的?”

  “不知。”

  “是給你座主潘禮侍的,告訴他,你在涇原行營里不酗酒、不好色、不好大言,有權略計數,將來可堪大用。”段秀實很平穩地把高岳褒獎了番,“逸崧你也不要謙虛,本節帥戎馬半生,見過方鎮軍將驕橫刻薄被士兵所殺的,見過幕府文士放蕩薄幸自招禍患的,才知道能和逸崧你共事是多么難能可貴。要是你今日判這個案時全無章法,那現在這封信我也要寫給潘禮侍,不過卻是告你的狀了。”

  高岳心念,昨日經過城下樂營,那官健怕是把自己“過門而不入”當作美德,私下里匯報給了段秀實了。

  怎么可能去樂營呢,我有老婆了哇!

  當然這話不可以當面說,于是氣氛很快平靜下來,段秀實寫完之后,看看高岳,便又問他:“你也許好奇,今日為何本節帥要用征罰替代絞刑和杖刑?”

  “后來明白了,查閱文簿得知,隨后月份里,營中軍糧艱難,刑人容易,出米糧難。”

  段秀實說沒錯,隨后他對高岳說,“逸崧春闈時的策問文章我看過,里面論及到邊軍之弊,不過逸崧可真正知道,這邊軍的弊,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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