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13.梅實三七分

  “高三的賦文當在前茅。”潘炎回答說。

  那內侍嘻嘻笑起來,滿意地點點頭。

  “滎陽鄭文明呢?此次成功避諱了沒有?”

  “國諱,廟諱,家諱,圣主諱,主司諱,宰相諱都避開了,并無錯漏的地方。”

  待到這群中貴人離去后,潘炎摸摸頭上的汗,心想這怕是角力的剛剛開始。

  回到五架房的韜奮棚生徒們一片歡愉,尤其是衛次公、劉德室等人更是喜氣洋洋,其他哪怕發揮不太好的同年也滿懷信心:這次只要國子監能出兩到三個進士,那么以后大伙兒的路就順坦多了!

  過了兩日,崔中丞宅第里,足足一日云韶都沒有好好用膳,待到晚上崔寬回來后,云韶大為緊張,便讓云和去問高岳的情況。

  云和拗不過阿姊,只能款款走到父親面前請安,而后就細聲問,先前首場雜文詩賦,春闈內可有什么消息傳來?

  崔寬看看女兒,哈哈大笑,問“霂娘莫不是要在其間預選快婿耶?”

  “才不是。”云和有些賭氣地說,但她又不好意思說是阿姊太擔心高三郎,于是拐彎抹角地說,“先前來行卷的那高三鼓,父親不是挺欣賞他的嗎?又聽聞他和圣主有個打脊的賭約,霂娘就好奇來問問。”

  聽到女兒問到明確處,崔寬拍拍膝蓋,翹起胡子,也很高興地對云和說:“為父也關注著呢,告訴你,高三這次雜文詩賦據說相當不錯,已被主司賞識了!”

  接著崔寬便等著看女兒高興的表情,可誰想崔云和只是淡淡“哦”的聲,除此外并無大的表示,便好生奇怪:“唉,不是這妮子一來就問我的嗎?”

  還沒等崔寬想出什么結果,就聽到內堂簾子后傳來少女開心無比的笑聲,崔寬皺眉往那邊望去,卻見人影一閃,笑聲頓失,似乎是侄女崔云韶,轉瞬就沒了蹤跡。

  “阿父在此,女兒去和阿姊蹴鞠了。”

  “霂娘你等等。”崔寬輕咳兩聲,接著鄭重其事對云和說,“為父聽說在昔日行卷時,霂娘你曾對高三青眼有加?”

  “哎——”崔云和大窘,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面她父親已繼續說下去,“我看霂娘你也到了摽梅之年,正可謂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如今年新晉進士如高三者,霂娘但有看中,只管告訴為父,為父怎說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阿父!”云和焦急起來。

  結果簾子響動,崔寬之妻盧氏氣沖沖走入進來,她恰好聽到了夫君所說的話,便埋怨說“我家霂娘何愁找不到高門公子,為什么要去屈就像高三這樣的人物?”

  “你啊,什么都不懂。”崔寬重重嘆口氣,“如今科考聲譽日隆,此后不由進士出身者,哪里還有什么前程可言,前代的高門不少都成了賣婚之家,連滎陽鄭氏都開始走科考之路了。哪怕像我們博陵崔這樣的門第,在阿兄憑軍功發達前,還不是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你真是婦人之見,愚不可及,將來霂娘是絕對要找個進士托付終身的,這道理連我們憲臺的拙人宇文翃都明白。”

  崔寬便開始和夫人爭執不下,云和在旁急得——這怎么就要把我給欽定出去了,突然“噗咚”聲,崔家三口都驚訝地看著,一顆鞠球彈著,自臺階穿過簾子而下,在中堂處滾來滾去:崔云韶天真無邪地跟著球跑著,微笑著闖進來,向叔父和叔母行禮,接著就對崔寬問到,“不知叔父可知<摽有梅的下句為何?”

  “阿霓啊,叔父我當然知道。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其實七兮是樹頭上的梅子還有七成,三兮就是樹頭上的梅子還剩三成,最后一句‘頃筐塈之’就是全掉光了,可以用箕畚竹筐去收羅了,其實代表女孩不同的年齡,總之嫁人要趁早)

  等到崔寬念完后,云韶只是笑笑,便對云和招招手,說出去蹴鞠。

  云和還是第一次看阿姊“生這么大氣”(相對云韶的脾氣而言),便吐吐舌頭,跟著云韶去院落了。

  留下崔寬還在那納罕不已。

  倒是盧氏看出點端倪,但也不清楚云韶心中到底是誰,只是對夫君勸說,“此后這些話不要在宅里說,畢竟阿霓年長逾笄,你現在就談霂娘的婚嫁,也不照顧阿霓心中所想。”

  禮部南院,第二場時務策開始,這時風雪已停息,廡廊屋脊上條條雪痕,在熙和日光下,化為春水滴滴墜下,落入廊下的水甕里,如鼓如笙,還坐在廊下奮筆疾書的舉子,只剩百余人,空蕩許多。

  因在春闈日期前,韜奮棚就兇狠打垮了相當一批它棚,使得今年正式參考的人數不過五百。再經過首場雜文詩賦的殘酷洗刷,所剩者四不存一。

  而就在剛才,當潘炎舉出五道時務策后,百多舉子當中又有幾乎一半的人嗚呼哀哉:

  今年的時務策,簡直不能再“時務”了,問的問題舉子們平日里根本就沒法關心到。

  可高岳卻瞪圓了眼睛,看著正廳所立的木榜,握著筆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鑄錢、鹽政、邊戎......五道墨寫的題目,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全是先前平康坊巡鋪里劉晏所問他的,幾乎只是些許字的區別而已!

  高岳不由得摸摸自己狂跳的心臟,他覺得劉晏真的注意欣賞著自己,這突然讓他有著種被長輩關心提攜的溫暖,但他也在灞橋驛里送別過楊炎,楊炎還答應他,一旦回朝,“三郎的大恩大德,炎生死不敢忘也”。

  這樣將來可真的有些麻煩,該如何在劉四和楊大間自處呢?

  高岳知道,其實劉晏早已知曉他和楊炎的關系,可劉晏說過這樣句話他卻不清楚,“高岳不過個娃娃,他懂得什么?”

  這話如果傳到高岳耳朵里,他是絕對明白的,后世近代也有位偉人同樣對位所欣賞的年輕人說過,“XX一個娃娃,懂得什么?”風輕云淡地原諒了這位年輕人的背逆,只是哪天劉晏不要說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便好。

  “先寫下去好了,這也就意味著我要狀頭,就算常袞發難,劉晏和潘炎也還是會保我的。”高岳如此想著,便將筆尖微微側臥,開始在策卷上劃出了第一道筆畫......

大熊貓文學    大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