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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打脊取進士

  聽到這句話,常袞也不由得頭皮發麻。

  但還沒等他想出什么,高岳就徑自喊出了最后的直訴之法,“我等便去昭陵,哭陵!”

  于是眾生徒再度嚎啕大哭,捶胸頓足,配合棚頭高呼,“我等皆是務本坊鬼市一堆枯柴,不妨就去昭陵哭陵算了,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這下,長久以來積壓在國子監生徒心頭上的情緒全部爆發,他們本都是下層的品子,其父輩絕大部分都是五品下的官僚,而今朝廷三品官之子可以直接去崇文、弘文二館,四品當權的也可拉關系通榜,只有這群生徒被留在國子監當中,在經業合格后還要參加科考,一年又一年,雖然希望確實渺茫,但想要他們放棄最后的福利——國子監免費食宿,這是絕不可能的。

  那樣,便等于國子監名不存,實也亡。

  絕不能再退讓了!

  憑什么要我們做出犧牲?憑什么不兌現故去宰相楊綰生前承諾?

  “我們定要去哭陵!”數百張口就這樣齊齊喊出共同的心聲。

  太宗皇帝啊,你得張開眼看看,天子門生在這時到了何等凄慘的境地啊!

  就在所有生徒鬧作一團時,常袞則完全失去耐性,他厲聲要求金吾士兵盡快彈壓,并額外要求:馬上將帶頭的高岳押至光德坊的京兆府廨里,杖一百六十棍再說。

  可金吾士兵們卻猶豫逡巡:敲個登聞鼓而已,真的要鬧出人命的話,要是圣主追究下來,可就不好解釋了。

  結果這時,傳來聲“且慢!”

  士兵們包括常袞在內,回頭看發出聲音的所在。

  結果下一秒鐘,所有人都山呼萬歲,跪拜下來。

  只見內侍們點著火把,引著輛帶傘蓋的輅車,沿著中央的御道碌碌而來,停在西朝堂和東朝堂之間的魏闕處,其上端坐之人通天冠、赤黃袍,身后諸位皆是朱紫之袍的重臣,可不是當朝天子嘛!?

  國子監生徒最初全是詫異表情,接著也齊聲高呼“拜圣人!”全部拜舞而下。

  “是他?”高岳果然看到,在天子車駕邊跟隨的,真是那個蒸胡老者,紫袍金魚袋,看來確是劉晏無疑。

  劉晏旁邊的金吾大將軍、代宗皇帝的親舅父吳湊站出揮動了下手臂,圍住生徒們的金吾士兵迅速嘩啦嘩啦地退卻。

  高岳當機立斷,將國子監申訴的文狀捧著,遞交到皇帝的車駕前。

  “郎君,敢擊登聞鼓,膽子不小啊?”霍忠翼笑著,從高岳的手里將文狀接過來,而后轉交給了代宗皇帝。

  輅車上的代宗皇帝,借著火光,略看了下,然后便說了句,“生徒的苦朕今日親眼看到,心中也知道了。此狀的五條,全部準可。”

  數百國子監生徒頓時爆發了巨大的歡呼,紛紛叩首謝恩。

  而常袞則憤懣難堪,便要舉起袖子勸諫皇帝。

  代宗皇帝立刻拍了下輅車的車軾,沒讓常袞把話說出來,而是盯住高岳,“你便是渤海高公的侄孫高岳是不是?這狀上的五條,朕全都可以答應你,但也別忘記你和身后的這群國子監生徒的身份是什么?天子門生啊,可全是朕的學生,然今年的貢舉,國子監竟無一人及第,折損的便是朕的面子,讓朕貽笑于天下!若你們今晚真的去哭昭陵,哭的底氣足嗎?高岳你回答朕,足,還是不足?”

  高岳急忙低頭拱手,準備思索條理。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和皇帝說話,原本計劃就是鬧到宰相這里就止步了,沒想到把皇帝都驚出來了。

  同時,車駕那邊的劉晏捋著胡子,也在等待高岳的答復。

  不過高岳的沉默是短暫的。

  很快,在場所有的人,都聽到句清晰的話,“來年禮部貢舉,打脊取進士!”

  這話是高岳親口說出來的,當著皇帝車駕面前說出來的。

  打脊,是高岳來唐代后學的一句俗語,便是“死也要”的意思,即“來年科考,我死也要考中進士。”

  望著高岳認真的神態,原本滿面怒氣的代宗突然笑起來,接著哈哈哈笑得停不下來。

  車駕四周的隨臣、將士和宦官內侍,也都轟然大笑不止。

  只有劉晏和常袞沒笑,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則是切齒不已。

  “高郎君,高學士,君前無戲言,請你記住嘍。”霍忠翼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

  “高岳啊,別忘記了,剛才你送上狀子那刻起,就又算是‘路邀車駕申訴’了,即是說,要是來年你再次下第,便是三罪并發,共要打二百四十杖,屆時怕是真的要打脊,打到你魂飛魄散,勿謂朕言之不預也。”說完,代宗皇帝便起駕離去了。

  一會兒后,宮墻角落里,常袞親自詢問了名方才自小延英殿上退下來的書辦,自他離去后,圣主都有什么處斷。

  書辦稟告他,“楊相國剛剛薨去,圣主說不便立刻拜新的中書侍郎。”

  這話說得常袞內心欣喜。

  但書辦隨即又補充,“圣主特命中書舍人崔佑甫暫代中書侍郎的職務。”

  常袞當即覺得頭頂澆下一盆雪水。

  接著書辦又稟告他說,“楊相國的謚號,圣主覺得不妥。”

  哦,常袞立即轉悲為喜。

  但那書辦立即又說,“圣主改了個謚號,曰文簡。”

  氣得常袞直甩袖子。

  “還有常門郎,圣主最后的敕令是,比部郎中蘇端妄議上司,言辭狂悖,已被貶去潮州當司戶參軍了......”

  說完,那書辦警惕畏懼地望望四周,對常袞作了個長揖,隨后匆匆離去。

  “砰”一聲,常袞的拳頭狠狠砸在了宮墻之上,骨節上頓時血跡斑斑,微微的塵土掉落下來。

  “高岳......”常袞的牙齒發出劇烈的摩擦聲,他需要個泄憤的對象。

  務本坊國子監的朱色大門,在夜幕里被幾名巡鋪的金吾士兵和坊卒推開,大呼到“高郎君回來了!”

  接著高岳坐在面抬輿上,在一片熱熱鬧鬧的歡呼聲里,被十多名太學生、四門生抬著,更多的人像是舞蹈那般,舉著雙手擁在前后左右,如凱旋般返歸到了國子監當中,“咱們撾登聞鼓成功了,圣主親口答應咱們的條件,以后這年的衣食不用煩憂,并且國子監生徒將在來年,得到京兆府的解送,及第出頭有望啦!”

  就在所有人歡呼雀躍時,抬輿上的高岳閉上雙眼,內心卻很清楚:

  唉,國子監我是無愧于它了,可來年若不中進士的話,按照我和皇帝的約定,這條命算是真的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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