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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劉四竟何人

  高岳的話十分大氣,隨即那兩名奴仆便按照他的吩咐,將馬車上的箱篋搬入進來,足足二百貫的錢財,夠楊炎夫人在長安和道州間跑十個來回。

  “使不得,這錢太多了,什一也就夠了!”楊炎感動莫名,但還是不愿接受。

  “哎楊吏侍,道州是個艱苦的地方,到那里您和尊夫人各種開銷是迫在眉睫的,二十貫哪里足夠?”

  “可我每個月俸料錢也有五六萬,足夠花銷。”

  楊炎這句話差點讓高岳的口水噴出來——他萬萬沒想到,明明是貶去道州當司馬,一個月居然官俸就有五六萬之多,這是貶官啊還是變相發福利啊?

  原來,州司馬這個職位在唐朝幾乎是專門用來安置貶謫外放的官員的(也有安置宿老親王混吃等死的),可司馬官職也是五品的,按照規定確實月俸五十貫到六十貫,意思是待遇不虧你,但你給我離京城權力中心遠點。高岳想要怪就怪那個白居易,本來在朝廷也就個太子左贊善大夫,外放去江州當司馬,其實品秩根本沒有下降,還拿著比京城更豐厚的俸祿,出去游山玩水了段時間,調回京城就當員外郎,后來更是知制誥,大概也就是之前上書言事太憤青太頻繁太激烈,憲宗皇帝感到“樂天你造不造你很煩也,奏凱啦!”把他外放了而已,還整天苦兮兮地“同是天涯淪落人”、“江州司馬青衫濕”(白居易為五品職事官,但散官品階卻只是從九品下的將仕郎,而唐朝官服遵循的是散官品階,所以也只能當著五品的司馬,穿著九品的青衫了),讓普通人對白居易這種“人生贏家”的誤會太大。

  那,既然楊炎去道州后月俸足有五十貫,那確實不需要二百貫的饋贈。

  高岳便單獨取出五十貫來說這是路費和首月生活費,這次一定要楊炎收下,楊炎和其妻子千恩萬謝,最后沒推辭。

  此刻呂華和崔清也十分感動,各自掏出一千錢來,撤去了楊炎原本的飯食,自灞橋驛外購置來各種酒食,擺了滿滿一桌,權當為楊炎餞行。

  席間楊炎感慨萬千,他親自站起來端著酒觴,“這次朝堂劇變,元相......炎等數十人遭到貶謫,實在是一言難盡。不過這次炎卻得呂華、崔清、高岳三位萍水朋友相助,感恩不盡,炎之所以在朝野小有名氣,只因是個重友情的人——若炎這次大難不死,將來必有厚報。”

  說完,楊炎將觴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哈哈長笑,自包覆里掏出個木簡來,擺在了桌上。

  “這是木笏,但炎早晚要把這木的換回象牙的,重新自閣門走回到宣政殿去!”

  清晨時分,高岳送楊炎夫妻離開了高大的灞橋驛樓,前往水邊。

  在那里,驛站的水夫已將船只和馬匹備好,單等楊炎上路,下一站是韓公驛,走的是水路,抵達韓公驛后便可換乘驛馬,向商於山的陸路進發。

  水邊的一株柳樹下,楊炎和他妻子再次在高岳面前下拜,流著淚說,“不知逸崧在家的行第是?”

  高岳心想我本是新中國紅旗下一個光榮的獨生子女,不過現在既然他已是唐朝太學生,而唐人又最喜稱呼行第,所以還是按照那份家狀來,“不敢,家中排行第三。”

  “快呼三郎。”楊炎急忙對夫人說道,于是夫妻兩人齊呼高岳為“三郎。”

  “這可使不得啊,晚生還是麻衣在身。”

  誰想高岳的手被楊炎反過來緊緊攀住,只見楊炎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盯得他頭皮都要發燙,“三郎之恩,炎生死不敢相忘,又豈能以區區官位論高下?三郎勿復多言,此后無他人時但呼我大兄即可,快,喊聲大兄!”

  “楊大兄......”

  聽到這聲,楊炎高興到幾乎流淚,他死死鉗住高岳的胳膊,重重答了聲,“這才對啊,三郎!”

  “大兄!”

  “三郎!”

  兩個人互相喊了好幾次,這時高岳才想起來畫軸的事,便借了幾步,從挎帶的竹笥里抽出那畫來,交到楊炎的手中,“大兄,這幅畫是紅芍小亭的主人讓我送給你的。”

  “莫不是薛瑤英?”楊炎十分傷感,“她本是元相的愛妾,先前被送到至德女冠里去,不知現在可還安康?”

  “安康,事實上此次晚生來相送,便是聽到薛煉師口中大兄和元相的種種,不由得心生欽佩。”

  楊炎點了兩下頭,接著將畫軸解開,河面驟起的長風將畫兒展開,高岳瞧見其間儼然畫著為身著輕衫的妙齡女郎,正在盤旋歌舞,隨著紙面的擺動栩栩如生,宛若活物般,眉眼容貌可不就是那薛瑤英嗎?

  其下還有四行詩:

  雪面淡眉天上女,

  鳳簫鸞翅欲飛去。

  玉山翹翠步無塵,

  楚腰如柳不勝春。

  “元相......公輔.....”,看到這詩,楊炎立刻回想起在蕓輝堂當中,元載親密地邀請他,共觀薛瑤英婀娜多姿的舞蹈,那時元載很真誠地扶著他的胳膊,“瑤英的舞,共賞者迄今只有公南你一人而已。”

  說完,元載很有力地拍了拍楊炎的肩膀。

  于是坊間和朝野都流傳:元載指定的宰相接班人非楊炎莫屬,至于自己三個不成器的兒子,元載也曾秘密托付給楊炎,“我百年之后,還能照顧他們的就只有公南你了。”

  可現在楊炎連兌現這個諾言的機會都沒有:元載和其三子全部被處死,自己則是被殃及的池魚,遠赴道州。

  接下來楊炎熱淚翻滾,將整幅畫軸扔入了浩浩湯湯的水中,目送著它隨波逐流,直至消失蹤影。

  “三郎,不管三年五載,我楊炎總是要從道州回來的,那時候元相的仇、三郎的恩,就都讓我來報,指此水為誓。”說完,楊炎扶著妻子,向高岳話別,在登船前他說了最后一句,“三郎,坑害元相的人,叫做——叫做劉四。”

  高岳捧起衣袂,站立在水邊,目送著楊炎的船只,向著韓公驛的方向而去。

  好長一會兒后,他轉身向著灞橋驛的方向走去,那里的驛廄里還停著他雇來的馬匹。

  但沒走幾步,他便突然一陣腳軟,徑自坐在那棵柳樹之下。

  原本的種種猜測已經連成一線了:

  楊炎說,坑害元相的人,叫做劉四,這個四當然也是行第;

  而這位劉四應該正是那位在他穿越來的當晚,于風雪里買蒸胡并上朝的那位老者;

  這老者曾經對自己說,他的職責便是替朝廷管四樣東西,讓他不堪重負。

  現在高岳明了,四樣東西,應該分別是錢、谷、鹽、鐵。

  而這位劉四,應該就是朝廷吏部尚書,領東都、河南、江淮、湖南、荊南、山南東道十路轉運使,兼唐帝國租庸、鹽鐵、鑄錢、常平四使的劉晏,劉士安。

  劉四,劉晏。

  楊大,楊炎。

  而我“高三”還未有考中科舉進士,就要面臨夾在這二大巨頭間的局面了。

  是危機,還是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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