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連著后退了兩步,“我不相信,你的謊言太可怕了,我要走了。”
“你知道,這不可能是謊言。你可以隨時再來,我就在這里等你。”媽媽看著周游,難抑憐憫的神色,“對不起,孩子,對不起,承受這些太難了,但走到這一步了,只有你。”
她說著重又坐下,把飯盒蓋好,抬頭笑道:“飯我給你溫著,你能嘗嘗就太好了。”
“再見…不,我走了。”
周游倉惶回身,逐漸加快腳步,甚至沒再去理會冷峻和天使,也無心再去尋找什么中樞,只是一陣加速,快速逃離了這座恐怖的城市。
他沒有馬上回到自己的隊伍中,只是遠遠的飄在空中,注視著這一切。
其實他只是眼睛朝著戰場的方向,就像一個上課走神的孩子,到底具體發生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
主戰場,黑色士兵們已經所剩無幾,現在他們成為了那群燃燒的斑馬,沖到城市邊緣然后化為虛無,他們哀嚎著想要進城,卻無人理會,但他們撲向那座美麗的城市,瞬間湮滅總比被蟲子拖回巢穴吃掉要好。
蟲潮很快徹底包圍了城市,犧牲了幾個蟲體后,蟲群也停止了向城市的撲入,只是原地待命。
自由生命聯盟來到了城市的邊緣,他們歡呼雀躍,迫不及待看到冷家的消亡,只有這樣才能祭奠那些死去的戰友。
“為了自由!”一個自由生命高喊著。
更大的歡呼聲響起,人們揮舞起手中的武器或是敵人的頭顱。
勝利的凱歌在空間中交錯,但在周游的耳朵里,這只是雜亂的音符,此刻他本應該振奮高呼,但卻面無人色。
自由與奴役、善良與邪惡、生存與理想、對與錯、因與果,一切分明的存在都變得模糊,化為混沌和虛無。
在這虛無之中,只有規律的魔鬼在放聲歌唱。
宏偉的旋律中,再精妙的故事也只占一個小節,再深厚的情誼也不過是個轉音,理想的強音僅持續一刻,掙扎的鼓點卻遍布每個間隙。
這旋律沒有終章,那音符僅存在于過往。
生存之歌,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成為最長音,或是被時間遺忘。
在這旋律的撕扯中,曾經所做的一切,那些情感與犧牲,都如同螞蟻搬家一樣徒勞,像小孩搭積木一樣幼稚。
周游的思索漸漸麻木,冥想之中,他放下一切多余的東西,重新歸于本源。
是啊,規律就是規律,你怎么反抗,它都在那里,它不在乎你的反抗,它甚至都意識不到你的反抗,這是多么孤獨無果的行為藝術。
作為一個塵埃般的生物,他只需要洞悉規律,服從規律,利用規律。
生與死,他要生。
那么,他是誰?
這正是媽媽最初的問題——周游代表誰。
幾乎不需要時間,周游瞬移到冷邪身后,將冷邪一同包裹在防護罩內。
旁人只道是周游完成了秘密任務,連著他的份兒一起歡呼。
冷邪卻感覺到了周游呼吸的異樣,但他沒有回頭,思吟片刻后,只是輕聲嘆道:“媽媽啊,媽媽,你這是何苦呢。”
“勝利后,我要得到技術。”周游說。
“給誰?”
“我的種族。”
“全部?”
“全部。”
“你知道的。”冷邪語態平靜,“那對其他所有種族,所有位面而言,是一場災難。”
“我現在不想思考,滿足我。”
“如你所愿。”冷邪沒怎么猶豫,“只是,我不想帶來那種災難的,你也不想,這些高難度的東西,交給我會更好,你知道的。”
冷邪緩緩回頭,看著像石頭一樣堅固的周游,再次嘆道:“媽媽啊,媽媽,你這是何苦呢。”
“她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收不回去了。”周游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媽媽成功了,她成功的說服了周游。
她讓周游確信,種族利益優先于友誼和理想,情感上這件事有點遺憾,但規律使然。
媽媽卻也失算了,她想不到周游會將賭注押在另一邊,勝利概率幾乎為0的那一邊,這根本不是賭,而是輸,媽媽沒想到周游在看清規律后會選擇認輸,這不符合規律。
“現在知道為什么我們這么恨規律了吧。”冷邪擺了擺手,“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你不必參與,也不要多看,你累了。”
周游沒再多說什么,準備再次回到天空,但他看到了虛天靈和云吞,她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出于安全考慮,他移動到二人身側,連同她們一起轉移到了空中。
云吞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低著頭喊道:“哇!這個視角來勁,看大蟲子們干掉大壞蛋。”
虛天靈卻發現了周游的異樣:“怎么了?”
“沒事。”周游點了點云吞的后背,“接下來太血腥了,別看了,我們回家吧。”
“開什么玩笑!”云吞先是一驚,接著是怒,“犧牲了那么多人,連大傻都犧牲了,還有大胖,我們怎么能回家!你不是要為了自由燃盡一切么?你不是厭倦生活了么?”
這事兒實在是有點諷刺,周游現在忽然覺得地球的生活十分美好,平凡是難得的幸福,相對而言,夢想、自由、真理什么的,才是可怕而又灼人的魔鬼。
他想回家。
“店長,世事難料。”虛天靈抬手輕輕揉了揉周游的后背,“我們以為自己準備完全了,敵人也是,如果誰都認為自己有把握,那就誰都沒把握。我們最好留在這里,除非你對勝負毫無興趣了。”
“我押過注了,還挺大的。”周游看著孤身一人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冷邪,“但對勝負,也確實沒什么期待。”
虛天靈頓了頓,說道:“店長,你知道,π的值是可以改變的。”
“嗯。”
“那為什么其它的規律不能改變呢?”虛天靈抬手描述道,“我們有空間,有時間,單是這兩樣就有無窮的變化了,一切你看到的規律,不過是另一種規律的結果。再根源,還有更根源的規律,一點一點,一層一層,沒什么不能改變的。”
“這太空想了天靈,總有牢不可破的東西,在歐式幾何中π從未改變,不可改變,我們觀測到的改變已經是曲面幾何了。”周游望向墓地一樣的城市,腦海中依然回蕩著生存的挽歌,而自己,將負責下個樂章,他還沒準備好,但指揮棒已經在空中了,他輕輕抬手,點了點頭,“規律,無法改變。”
“那你就太妄自菲薄了。”虛天靈瞪著周游,一字一句道,“一旦服從規律,停止反抗,那才是真正的死亡,就像這座城市一樣。在地球的時候,我看到無數年輕人,飽含著赤誠與善意去對抗邪惡的世界,最后卻都在重重打擊下,成為了邪惡的一份子,如果將之總結為規律,我想那該是‘生存之欲’終將擊敗‘理想之光’,當你向這個規律妥協,你就已經成為了一臺為規律效力的生存機器。你一直沒有,店長,但你現在快了。”
“別說了,頭疼。”
“你知道嗎,店長,悖熵位面就不是這樣的,生物不是以獲得并消耗能量完成熵增為使命,相反,他們降熵,他們將無序化為有序,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自己卻漸漸成為無序,他們不消耗資源,他們創造資源,那是一個充滿奉獻的神奇位面,那便是規律的反例,生存法則在那里行不通。”
“我說別說了!頭疼!”周游吼道。
“噓…”云吞拉了拉虛天靈,“店長心情不好,我們看戲就是了。”
“我在幫他。”虛天靈搖著頭小聲道。
“想幫他就別說話,像我這樣貼心。”云吞說著抬手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鎖的動作。
下方,冷峻、辛巴以及諸多冷家代表已經來到了城市邊緣,更多的“天使”在他們的身后,那是市民,他們一同編織出一面宏大壯麗的網,看上去神圣而又素美。
這一切,與冷邪不過幾十米的距離。
但這幾十米,沒有任何東西能穿過,連一個基本粒子都不能。
神奇的是,光和聲音卻可以。
自由生命們第一次見到冷家的真容也有些驚訝,他們比想像的要美型許多,甚至十分接近于他們理念中的神靈。
真的要摧毀這些么?
冷峻與冷邪,兄弟二人,此時終于當面相峙。
冷峻先行開始了發言:“自由生命聯盟,你們還有最后的機會,殺死冷邪,我將允許你們加入我們的城市,你們將獲得永生以及真正的自由,你們只有5分鐘的時間考慮。”
這段話很快將情緒拉了回來,瞬間罵聲四起。
但在依蘭依蘇的手勢下,勇士們很快歸于安靜。
個別人陷入了猶豫,這事兒對他們的確有些誘惑,問題是,敵人已經山窮水盡了,這種時候幾乎必然是在說謊。
“窮途末路的人,才會說出如此荒謬的謊言。”冷邪淡然面對冷峻,“如果你們現在投降,我保證殺戮在此終結,并允許你們保留這座城市。”
嗚嗚的聲音再次響起,這話招致了自由生命的不滿,這對犧牲的戰士來說是一種侮辱,冷邪無權代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