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衍武的話,當場讓張寶成大驚失色。
他心里則是默默叫苦,生怕羅家人為這個急眼,那他又該如何自處?
可是呢,還別看羅家的兩個女人眼里出現了怨憤的神色,狠狠盯著洪衍武,明顯被這些話給敲打疼了。
但她們還真沒“翻車”,似乎也對這個問題確實有所顧忌。
特別是羅陽“小媽”,反倒避開了這個話題不談,而是強做平心靜氣來質問。
“到底是誰在難為誰啊?我就沒聽說過,天下還有養父母來檢驗親生父母的資格的事兒。無論怎么說,這孩子是羅家的骨血。難道羅家領回自己的孩子,還得跪下來求你們嗎?”
知道洪衍武替自己承擔了莫大的壓力,水清這次就搶著接話。
“就算你們跪下,也不代表你們有誠意啊。曉影雖然不是我生的。但我們一家都愛她,關心她。我敢說,我們對孩子的愛超過你們。如果允許孩子自己選擇親人,她一定會選擇我們。”
這話挺給勁,羅陽的“小媽”立刻就有點克制不住羞惱了,聲音立刻拔高。
“我們該說的說了,該謝的謝了。你們還要我們怎么樣?我們并不想把事情搞僵。否則的話,我們為什么好言好語和你們商量?你們要再這樣,我就…”
別說,這娘們還挺有腦子,就在這個檔口,她突然有了新主意。
眼睛一亮,本打算威脅的話鋒竟隨之轉向了。
“…好吧,你們不是一直再說,自己都是為了孩子著想嗎?那既然是這樣,你們就應該無條件的把孩子交給我們。因為無論從經濟條件講,還是教育條件講,羅家能給孩子的,肯定遠比你們給的要多。我倒要問問你們,這一點總是沒錯的吧?你們又怎么說呢?”
得,這下可算說在軟處上了。
水清頓時詞窮,她的心念也隨之受到了影響,臉上出現了動搖和遲疑的神情。
而就在羅陽的“小媽”自鳴得意之際。
偏偏洪衍武的腦子明白,他可不給這娘們再行蠱惑的機會了。
直接把話搶了過來,再次救了水清的場。
“咱甭老拿物質條件說事行嗎?人的好壞豈能是由物質條件決定的嗎?要真這樣,又怎么會有我們的共和國?又怎么會有‘寒門出貴子’這句話呢?想必就連羅家也不會是什么富貴出身吧?再說了,孩子也不是小動物,她除了需要物質,更多的是需要關心、照料、溫暖和親情。”
“不說別的,曉影當初剛抱回來的時候,才幾個月大,缺乏營養,身子骨弱得很,三天兩頭病。出麻疹,生水痘,長痄腮,頭疼腦熱拉肚子。水清又去了大學報道,很多時候都不在跟前兒。所以孩子病一場,在學校的水清知道了,就得跟著病一場。那是急的、熬的、跑的、累的啊。”
“大叔和大嬸兒呢,也一樣不輕省。孩子生病,大閨女又不在。倆人就只好一晚上不睡覺,倒著班的抱著、悠著。從天黑悠到天亮,又從天亮悠到天黑。我記著有一次,大叔因為睡不好覺,白天上班走神,給人剃頭,一推子就禿嚕了,為這個還挨批評,被扣了獎金。那回來也是外甥打燈籠——照舊(舅)熬著。”
“還有呢,最早的時候,孩子沒指標訂不上奶,那就得四處去賠笑臉的求人、去尋摸,得靠吃代乳品維持。大冬天的,水家全員出動,冒著天寒地凍去給孩子找奶。水清這個當媽的,更是不管刮風下雨,天冷天熱,一個月必跑一趟楊村兒。就為了給孩子買新做出來的糕干粉去。”
“孩子吃雞蛋也差不多,那得靠配給。過去一家就那幾斤,所以水家人自打養活了曉影,大人基本上就與雞蛋無緣了,每個月的雞蛋全都成了孩子的。只要孩子吃了,全家人跟著高興。水家自己的幾個孩子誰也沒有過這樣的待遇啊!”
“這還不算,凡是孩子都喜歡聽故事,愛玩也愛鬧。大嬸兒這個當姥姥的,大夏天的中午也不睡覺,一邊搖扇子,一邊講故事。孩子聽故事的時候,嘴里必叼個小哨子。老太太講困了,聲兒一下去,哨聲準響,茲要一響,故事就得接著講。要是孩子要騎馬呢,當姥爺的沒二話,趴地上就當馬。要是孩子要爬山呢,老兩口就輪流讓孩子踩著肩膀上腦袋頂。”
“是,這一家子人的日子是不富裕,可他們真是把曉影當成自己的心頭肉。別說把能給孩子的都給了,就連不能給的也給了。水清為了養活這個孩子,不但壞了自己名聲,還丟了學業和前程。甚至為了給孩子賺奶粉錢,就連顏面也不要了,心甘情愿當了菜販子。這是多大的代價?多大的付出?一般的親生父母也做不到啊。”
“說到這里,我倒想反過來問問你們,你們口口聲聲說血濃于水。那這孩子的兩位血肉至親,給孩子喂過幾口奶,洗過幾回尿布,哄過幾回孩子哭啊?就是到了現在,孩子的爺爺和爸爸,又為什么連面兒都不肯露一下啊?”
“俗話說,養兒難,養兒難啊。你們以為養個孩子容易哪!那不是花幾個錢的事兒。曉影能平平安安長這么大,那是水家全家多少個日子,擔驚受怕,提心吊膽換來的。他們是又怕孩子冷,又怕孩子熱,又怕孩子餓,又怕孩子渴。但凡這院兒里的人,哪個不是看在了眼里?”
“可如今倒好,你們來了張口就要把孩子帶走,還敢說不給你們。就不是真心為了孩子著想。你們有資格說這句話嗎?你們怎么把這事兒想得這么簡單?你們又知道這一家子,為這事哭了多少回啊?他們不是不想給,是怕給了你們,讓孩子受委屈!”
洪衍武的話實在太觸動人心了。
聽著他的話,水家的人的眼睛不但全濕了,水嬸兒更是哭得稀里嘩啦的,不停地抹著眼淚。
水清也想起了那些困難日子里的往事,頗有些自責地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爸媽。
這副情景別說把旁邊的張寶成感動了,偷偷擦拭了下眼角。就連羅陽的“后母”也變得啞口無言,再難說出什么有異議的說辭。
可俗話說得好,瓜子仁兒里嗑出個臭蟲,什么仁(人)兒都有。
這世上還真有沒長著心肺的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陽的那個“表妹”居然還說出來這樣冷血的話來。
“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就別老說了,說來說去的不就這些事嘛。你們哭又有什么用啊?這還不是你們自愿的?誰讓你們當初領養這孩子了?你們也沒有得到羅家允許呀…”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可給水嬸真氣壞了。
刺激得老太太差點沒從凳子上蹦起來,對“官派兒”的畏懼一掃而空,直接就“汆兒”了。
“什么?沒得到羅家的允許?虧你說得出口,當時姓羅的都在哪兒啊?但凡有姓羅的懂點人事兒,孩子親媽也不至于那么早就撇下孩子走了啊?你這姑娘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還要臉不要了?”
要說啊,別看老太太氣了,可這時候如果羅陽“表妹”為自己失言道個歉也就過去了,后面還能好好接著談。
嘿,哪知這姑娘一點挨不了數落,她一翻白眼,跟著的話更是能把人活活氣死。
“誰不要臉?誰不要臉?你這老太太怎么張口就罵人啊?這是特殊歷史原因造成的,那不是人力能抗拒的。你懂不懂?真沒文化!我也不跟你吵,就事論事,這事賴誰啊?還得賴你們!你們就不應該把孩子帶回京城來,應該送孤兒院去,要不然,哪兒會有這么麻煩!”
好嘛,這下激得水庚生也沒了懦弱,怒火朝天地罵上了。
“哎,這可太不講理了!你這,這還是人說的話嘛,禽獸啊!就沖你這話,孩子死活也不能給你們。就你們這樣的人家還能把孩子養好?打死我也不信!”
而羅陽“表妹”則不相信似的瞪大了眼珠子。
“嗨!你,你怎么也罵人啊?真低級!”
水庚已經生氣紅了臉龐,徹底不管不顧了。
“我就罵你了。你一點人味兒沒有,說你是人都便宜你了。你們也真夠可以的。干出這種事兒來,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怕遭報應。”
什么叫豬隊友啊?這小娘們就是。
在她無心的促使下,水家人同仇敵愾,堅定了意念,真成了鐵板一塊了。
擺明了,再要想說通他們心甘情愿交孩子,那簡直就是做夢了。
羅陽的“小媽”來不及勸阻,眼睜睜的看著事情搞成這樣,也只能是不甘地嘆了口氣了。
站起身來后,倒是尚能維持著姿態,高高在上地下了最后通牒。
“都別吵了,既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那就別耽誤咱們彼此的時間了。我看,還是走法律程序,咱們找法院吧!”
而這冷漠的話也讓水清更為堅定,她毫不退縮的回應。
“好,那就去找法院吧。我們悉聽尊便。慢走不送!”
可誰也沒想到,到這兒還沒完呢。
因為就在張寶成陪著兩位不速之客臨出門之際,洪衍武又冒泡兒說話了。
“等等,先別急著走。有句話我得勸勸二位,這事兒最好還是別見官的好…”
羅陽的“小媽”登時回過頭來,眼神犀利。
“怎么?你是在求我?”
羅陽的“表妹”也一聲嗤笑。
“后悔了?知道怕了?”
而洪衍武只是平靜地笑了笑,先狐貍一樣的舔了舔嘴唇,殺手锏才扔了出來。
“二位別誤會啊,其實我就是好心好意想提醒你們兩件事。第一,要想走法律程序,你們先得想辦法證明孩子和羅家有血緣關系,才能立案。這一條,我們完全可以不認賬,這就夠你們折騰的。第二,這孩子可是私生子。據我所知,孩子的爹媽當初沒領結婚證吧?這事兒呢,咱也別說傳出去光彩不光彩,對羅家的聲譽有沒有影響。關鍵是很有可能涉及違法犯罪。誰知道當初有沒有暴力強迫的情形呢?你們好好琢磨琢磨?”
“你,你,你…”
“我,我,我…”
羅陽的“小媽”和“表妹”是一起目瞪口呆了,仿佛看見怪物一樣看著洪衍武。
因為她們這輩子都沒領教過這么卑鄙無恥的一張利嘴。
這番言論可太有殺傷力了。
要論裝孫子,要論不講理,要論黑白顛倒,要論睜眼說瞎話,她們算什么呀?
真正的祖宗是這位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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