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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飛龍

  兆慶包攬下的事兒確實有點麻煩,要辦的東西太多。

  要是他去百貨大樓直接按著單子買,那非得把警察招來不可。

  何況就是買來,憑他和安家哥兒倆,又怎么弄回去呢?

  好在什么事兒得分誰辦。

  這事兒擱一般人是難,可放在洪衍武身上就不難了。

  這不,大冬天的旅游口兒這生意已經很清淡了,“小百子”和“大勇”的運輸隊也已經提前放假了。

  洪衍武就派這兩撥人分頭去京城各大商場轉了一圈,東西就買的差不多了。

  至于運輸問題也好辦。

  那不是還有個幫著做套兒,滿城轉悠著賣區服裝公司滯銷產品的大解放嘛。

  盡管路不好走,又是年根底下。

  可這是長期合作的關系,司機不會不幫這個忙,也就出點錢的事兒唄。

  就這樣,洪衍武很快把一切辦得妥妥當當。

  當兆慶帶著這些東西回去之后,龍口村簡直成了狂歡節啊。

  全村的老百姓喜得竟把兆慶給抬了起來,還扔上了天。

  另外呢,安書記也從沒如此風光過。

  不夸張的說,從節前到節后,他和允泰父子,簡直成了每家每戶爭先邀請的座上賓,連吃請都吃不過來了。

  可越是風光吧,安書記就越過意不去,老覺得他們對洪家有虧欠。

  想想看哪,當初問人家要主意,他匆匆忙忙什么沒帶就去了。

  人家又招待又幫忙,這些錢可都是人家幫忙才掙來的。

  大節下的,這剛把村里的事兒忙完,什么也沒來得及置辦,年禮就送去點村里的土產。

  沒好好謝人家不說吧,反給人家添了這么多事兒,這多不合適?

  何況今后用得著人家的地方也不會少了。

  要輕慢了人家,再遇到事兒,怎么好意思再開口啊?

  所以他就想讓兆慶再跑一趟,用廠子里的錢,給洪家買點貴重的禮物。

  不過這件事剛一提,沒想到就讓允泰給攔了。

  他說既然都是親戚,大家相互扶持本就是應該的。

  彼此重心不重事,談不上求不求,更不必拘于表面形式。

  以后的日子還長呢,只要心里有,總會有機會回報的,不用太急。

  真急于一時,洪家必定又得想辦法回禮,反倒又給彼此添了無謂的麻煩。

  而且照他的話說,洪家是最重禮數的,每年過節是一大難,現在估計正為了四處送禮的事兒腦仁兒疼呢。

  既如此,安書記也只能作罷。

  不過要說實話,允泰也確實是夠了解洪家的。

  洪家因為交際廣泛,每年送禮確實是一個艱巨的任務。

  禮物的薄厚,實惠和體面的衡量,親疏遠近的關系,每個人的喜好和收禮原則,都要仔細考慮周全。

  而且不論是近在身邊,還是遠在異地,無論師長、親戚、朋友,誰也不能拉下了。

  這不,近在眼前的,給張大勺送什么就夠洪衍武費腦子的了。

  因為這老爺子除了吃,沒什么其他嗜好。

  煙酒茶沾是沾,順口就行。

  偏偏吃的東西卻反過來了,差一點,都看不上。

  說真的,今年還真是濱城那邊送來的玩意應了急,否則他還真不知該怎么全了這個禮數,表達自己的誠心呢。

  可話說回來,也正因為送禮的事兒。

  2月10日這天晚上,當洪衍武和陳力泉帶著野味和海味登“張大勺”的家門。

  他們竟然又意外的發現,這老爺子身上還藏著更神秘的來歷。

  制作過國宴的魯菜大師?

  可沒那么簡單。

  怎么回事啊?

  敢情當時他們剛走進大雜院兒里,就見著一個奇景。

  一個梳披肩發的姑娘和一個留著寸頭的小伙子,正好從“張大勺”的屋里被推了出來。

  他們手里拎得煙酒糖茶四色禮品差點沒掉地上,這叫一個狼狽、尷尬啊。

  而更蹊蹺的是,“張大勺”看起來反倒更像是被氣著了,怒不可遏地還在攆人。

  “走,趕緊走人!告訴你們,以后少登我的門,我不待見你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這兩個年輕人一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特別是那女的,臉皮薄,被這么驅趕,已經有點惱羞成怒,忍不住就出口指責起來。

  “張師傅,我們代表的‘宮廷御膳文化研究會’可是市政府支持的,去年成立以來不但獲得了‘仿膳飯莊’和‘聽鸝館飯莊’的大力支持,連傅杰先生都是我們名譽顧問。”

  “我們是因為久仰您的大名才屢次登門請您出山。可您呢,作為宮廷御膳的傳人,不但不愿意為弘揚我們的飲食文化盡自己的力量,居然還平白無故出口傷人。”

  “您…您一點都沒有烹飪大師的風范,和介紹我們來的陳師傅一比,那差遠了…我們對您簡直太失望了!”

  嘿,這話信息量大啊。

  洪衍武和陳力泉本想過問一下,聽進耳朵又都不動緩了,都惦記再聽點什么。

  可沒想到老爺子接下來卻是矢口否認,甚至還破口大罵上了。

  “狗屁宮廷御膳!我不知道你們說什么!告訴你們,就因為你們拿姓陳的來說事,我才對你們不客氣!他這個狗屁大師是什么東西,我最清楚。你們還失望了?失望就對了!你們回去告訴他,少打我主意!想拿我當招牌,沒門兒!大爺這輩子,都不愿意再跟他有任何牽扯!聽見沒有,滾!”

  而那小伙子這下也不忿上了。

  “我去!怎么還罵上人了?我們怎么了我們?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到這兒怎么就變了。也真是的,您活了這么大歲數,居然不通情理。要不是怕人說我欺負人,就我這暴脾氣,那非得…”

  “非得什么?耍混蛋啊?你成嗎你?咱倆試試…”

  洪衍武一抻話茬和陳力泉晃著膀子就過來了。

  沒別的,小伙子越說越不像話,他怕氣著老爺子。

  再看這兩位,那真是人高馬大啊,與之一比,小伙子就成豆芽菜了。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明白人絕不會跟自己的身體健康為難。

  小伙子立馬老實,語氣一邊,他又成文化人了。

  “哎,你們倆要干嘛啊,有你們事兒嗎?再說,管閑事你也得講理啊。君子動手不動口,不不…動口不動手…”

  一看那兩面三刀的慫樣,洪衍武更鄙夷的一聲冷笑。

  “行啦。動手動口你們都不行。更別倒打一耙賴別人了。別的不說,大晚上你們來登門,人家不歡迎,走就是了。你們鬧什么鬧?我可聽見了,老爺子一開始可沒罵人,是你們沒完沒了,就扯不清才生的氣。這不是你們咎由自取?”

  “何況你也看看四周,本來下了班大家就挺累的了,鄰居們還都讓你們吵吵出來了。別人在你們家門口這么干能成?你們這是懂事還是講理?行啦,走吧。就你們還研究會呢?先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怎么做人再說吧。”

  得,幾句話立刻把姑娘小伙子說沒詞兒了。

  可不嘛,這么大動靜,隔壁的鄰居已經有人出來看了。

  嘿,心知越耽擱越丟人。

  小伙子和姑娘也就一起蔫溜了。

  攆走了人,洪衍武出面也把鄰居們請回各家,進屋又去安慰“張大勺”。

  “張師傅,您跟他們生這么大氣,值當的嗎?這到底是怎么個茬啊?您跟我們說說?”

  沒想到這純屬引火燒身,老頭兒火還沒消呢,一瞪眼,大爺勁兒又沖他來了。

  “瞎打聽什么啊?這里面的事兒跟你們也沒關系啊。先說你們倆,這又是干嘛來了吧?”

  洪衍武趕緊把帶來的麻袋一放。

  “這不過節嘛,送您點野味和海味。”

  陳力泉也恭恭敬敬。

  “您是師父,我們得來看看您。”

  可沒想到“張大勺”還真有點狗咬呂洞賓的架勢,一點不領情。

  “多此一舉。師父?咱們可不是師徒,不說好了嘛,你們拿錢我才教的。無事獻殷勤干嘛,別來這一套,拿走!”

  嘿,當時擠兌得陳力泉一個大紅臉。就瞧這份各色,絕不絕?

  不過洪衍武倒不會計較,也會找說辭。

  一轉眼睛就說了,“張師傅,其實也不能說是過節送禮。有些海參、大蝦干什么的,京城也見不著,這不正拿來好跟您學學菜嘛。您就當食材原料行不行?再有,我媽還說了,這幾只野鳥叫‘斐耶楞古’,珍惜的很,不懂的人做了就糟踐了。所以拿來給您看看,也不知道您有這本事沒有。說出怎么做來,您就留下,否則我還得拿回去…”

  嘿,別說,這激將法倒真管用。

  “張大勺”立刻眼里冒光,去拆袋子。

  這一看,“海碰子們”給的東西果然是真好啊。

  正經遼東干參都是三十頭的,全四攏刺兒。大蝦干沒什么蝦糠,比京城賣的至少大兩倍。

  但這都不算什么,真正入他眼的是那比鴿子略大一點的野鳥。

  一共三只,花斑羽毛艷麗非常,最奇特的是尖鉤利爪上鱗片層疊,看著霸氣非常。

  而這老爺子當場就跟孩子似的當場樂了,不無炫耀的說。

  “切,你還真問對人了。我還真認得,這東西啊大興安嶺的玩意。叫‘飛龍’,也叫‘沙半雞’,但學名叫榛雞。老話講‘地上驢肉,天上龍肉’,這句話里的龍,指的就是這個飛鳥。至于怎么做,你問不住我。這東西煎炒烹炸都不行,它的特點是味道濃鮮,禽類里居首,所以必須燉煮才能物盡其材。說白了,要么燉湯,要么火鍋底,才不叫糟踐。我說的對不對?給我留下吧你,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

  洪衍武自然是微笑認輸。

  結果他的服氣,更讓“張大勺”哈哈大笑著瑟起來。

  “你小子傻了吧?我還告訴你,我還知道更多的呢。像你母親所說的‘斐耶楞古’,那是宮里的叫法。滿語,意思是‘樹上的雞’。就憑這個,足見你母親家世不一般啊。怎么著,無意間,透底兒了吧?”

  卻沒想到這一得意忘形,可就入套兒了。

  洪衍武居然也嘿嘿一笑。

  “您說的沒錯,可是‘張師傅’,我媽還說了,這東西是清乾隆以來,宮里的貢品。外人難得一見。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還知道的這么清楚?別忘了,剛才您自己說的啊,不知道什么宮廷御膳。這不是騙人家了嗎?您就好意思的?”

  得,“張大勺”還真被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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