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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代價

  這幾句話一下就把洪鈞說愣住了。

  眼瞅著他不停轉著眼珠在琢磨,半天說不出話,洪衍武冷哼一聲,這才繼續解釋。

  “我也不跟你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咱就說點實際的吧。按說呢,你能從這么個小玩意琢磨出賺錢的主意來,也算有點能耐,至少腦子不笨。可你才多大啊?你這么個小人兒,根本不了解人生和社會是怎么回事?要是就憑你一個靈機一動的主意,就能舒舒服服掙著一個大人的工資。那這社會也太好混了,別人全成傻子了。”

  “你別不服氣。先說你在學校賣東西這事兒。你能賣,別人就能賣。學校要不管你,也不會管別人。那學校不就得變成自由市場?話說回來,老師要也賣東西,你們學生那幾個錢不全讓老師掙走了?所以實話跟你說,天下最賺錢的辦法,那都在法律里寫著呢,但凡明文規定不讓人干的全是。否則,那就是天下大亂。”

  “另外呢,你也要記住,只要是憑渠道,賺快錢的,無論讓不讓干,那都叫偏門。這就注定不可能長久。還別說你為了貪圖掙錢,放任規模到了瞞都瞞不住的地步,學校辦你是早晚的事兒。咱就假設這事兒學校不管,那照你這速度,不出這學期,就全校人手一把槍了。之后你賣誰去?”

  “何況這中間也不安全啊,別的同學也未必找不到貨源。真找到了,搶你生意,你又能怎么辦?再有,人家要眼紅,糾結一大幫同學搶走你的勞動所得?你又該怎么辦?你自己敢告訴學校嗎?學校又會替你做主嗎?所以無論怎樣,這種好事都是一時的。頂多讓你掙點小錢,根本干不大。”

  “我呢,同樣要面對類似問題。投機生意根本不能指望長干下去。但因為是針對整個京城,市場比較大。我又懂得隱蔽自己,還沒引起別人的主意,這樣才湊合維持著。否則為什么我同時弄好幾樣啊,明白嗎?”

  “最后還有關鍵的一點,你采用這種方式賺錢,根本就不劃算,賬全算錯了。你知不知道啊?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并不是錢,而是人脈關系和名譽。在咱們這個社會里,辦任何事都離不開別人的幫助,好多事兒也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所以名聲好,朋友多的人就吃得開。”

  “可這些關系打哪兒來啊?除了天生的血緣關系,那就是人生下來之后認識的,逐漸積累的。我可以告訴你,人一成年,參加工作之后,周圍充滿了功利得失和算計,就很難再交往到真心朋友了。所以在任何一個人的人際關系里,最純凈的,最牢靠的。除了血緣關系,那就得說到發小和同學了。因為只有孩子間的友情利益算計是最少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其實人上學,除了學習,最重要就是多交朋友。因為只要認識人多了,那以后路子就野,甚至比學到的知識都管用。賺錢反倒不用著急,到時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朋友就能帶來生意,就是錢。事實上,真正的商人,為了交朋友,建立聲譽,都是不惜花重金的。交到的朋友,哪怕暫時用不上也好,因為不知哪天就會用上。”

  “可你呢,你偏偏給弄反了。你現在是從誰身上賺到的錢啊?你的同學們!那么等到你真等長大了,所有人明白過來,對你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你為人市儈。他們永遠忘不了,你曾經用不值錢的東西掙走了他們的錢。那你就徹底臭了。又有誰跟你保持接觸,還會幫你啊?”

  “甚至你這樣的‘英雄事跡’要是傳出去,連陌生人也會覺得你太精明,不會吃虧。自然沒人愿意跟你打交道。這不就等于你拿你未來最寶貴的財富,換了幾個小錢兒嗎?你說你傻不傻,虧不虧吧?要說你唯一作對的,就是和你那個要好的同學一起分享了好處。至少他從此會更信任你…”

  還別說,洪鈞確實有點悟性,還真的有點聽明白了,馬上著急起來。

  “三叔,您說的是有點道理啊。那…那要這樣,我好像確實是虧了。可現在怎么辦啊?還能有什么辦法補救嗎?我是不是該把錢退給大家伙兒啊?可…可我掙得錢都上繳學校了。讓我爸掏小一百塊,他能干嗎?”

  洪衍武見孺子可教,不由拍他腦門一巴掌。

  “現在知道著急了?行,還算不晚。那我告訴你,為了長遠考慮,這錢應該賠。我來給你掏這錢,不用找你爸。不過呢,倒不用那么多,畢竟做人要講究親疏遠近的。像其他班的同學就沒必要了。本來就陌生,他們畢業以后也不會和你再聯系。所以你只要把同班同學的錢退了就行了。”

  洪鈞當然知道好歹,相當感激不盡。

  “三叔,還是你對我好啊。我覺著吧,這事兒要這么辦,其實反倒是好事了。您想啊,我這么仗義,那幫小子非得記我一輩子好不可?您這是徹底讓我大翻身了啊,完全給我恢復名譽了!”

  沒想到這還不算完,后面還有好事等著洪鈞呢。

  洪衍武又有個決定。

  “對了,看你這么可憐,那以后你的零花錢咱還可以這么辦。我的章程是,跟你的學習成績掛鉤。無論期末還是期中考試,一門功課你要考全班第一獎勵二十,第二獎勵十塊,第三五塊,第四兩塊,第五一塊。要是能拿全年級的排名,這個數字就乘三,你看怎么樣?要真有本事考好了,一次你就能掙好幾百。公平嗎?有信心嗎?”

  這下洪鈞當然更樂了,馬上應下。

  “哎呦,能合理合法的掙大錢,那當然好了。三叔,您這是想來一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啊。我要不敢應,那不辜負了您的鼓勵和栽培嗎?那咱就這么辦了啊,您就等著掏銀子吧。”

  可千不該萬不該,一興奮昏了頭,他又多說了兩句。

  “其實吧,還多虧您及時給我開出這樣的條件來。否則,我就操持上別的營生了。您別看不起人。手槍賣不動了,我自己也早感覺到了。不過沒關系啊,因為前段時間我在東郊八里莊新華書店庫房,剛好發現了幾百本市面上買不著的《千里走單騎》和《李郭交兵》呢。您知道嗎?好多人為了攢一套《三國演義》就缺這兩本,絕對能賣到五毛一本…”

  結果話沒說完,他就立刻挨了一脖兒拐。然后招來了洪衍武的嚴正警告。

  “嘿,真有你的啊,記吃不記打。居然還藏著這樣的主意呢。丑話說前頭,今后只許你把精力放書本上,同學身上。你要再干動這些歪腦筋。我絕對讓你后悔!”

  洪鈞連聲辯解。

  “我不就想想嗎?而且您也沒弄明白。其實我是想說,這事兒根本不用在學校干,我大可以在王府井、西單新華書店的小人兒書柜臺守株待兔…”

  洪衍武再不廢話,一把掐住洪鈞脖頸子,就真跟掐只兔子一樣。

  殺豬一樣的嚎叫隨之響起。

  “疼啊疼啊,三叔,松手松手!我保證不敢了。您可真狠啊,幾句話就讓我付出了這么慘痛的代價…”

  “活該!”

  而就在洪鈞接二連三的慘遭家人毒手的時候,隔壁丁家也出了件怪事兒。

  敢情今天午覺起來,丁嬸兒給孫女兒丁玲兒收拾屋子的時候。

  忽然發現一只只肥碩的大肉蟲子,順著孩子的枕頭旁的墻壁往上爬。

  這是怎么了?

  老太太怕回頭嚇著孫女兒,趕緊給床底下來了個大清掃,這才發現下面竟然如垃圾堆般熱鬧。

  吃了幾口的蘋果,咬了一半的烤白薯,半拉雞蛋糕、碎得不成形的桃酥、江米條,還有數不勝數的桔子皮、香蕉皮、瓜子、花生、栗子殼、以及各樣糖紙和蜜餞…

  這一看就是吃剩下或者不想吃的,都偷偷從床縫扔了下去。

  那老太太當然急了,丁家可不是什么富裕家庭,這輩子最大的講究就是不糟踐東西。

  盡管對孩子在吃上盡量滿足,很少限制,可容不得這個呀。

  另外還有個最最關鍵的問題,錢從哪兒來的?

  家里從沒給過丁玲太多的零花錢啊,一個月也不過幾毛錢而已。這…這…孩子總不會拿家里的錢了吧?

  丁嬸兒當真是打心里發涼啊,手都哆嗦了,然后“噗通”一屁股就坐在床上了。

  就這么疑神疑鬼、心神不寧地一直等到丁玲放學回家。

  結果一問是怎么回事啊?

  敢情又和洪鈞有關,這小子不是頭一段時間發洋財了嗎?

  嘿,他倒大方,自己胡吃海塞不說,也沒忘了丁玲,見天買了吃食跑來和丁玲兒一起分享。

  丁玲雖然是班干部,也知道洪鈞的錢很有可能算做不義之財。可女孩子哪兒有不貪零食的?她又為洪鈞的好心好意有點小感動。

  這樣感情和原則的天平一失衡,終究也沒能抵制腐蝕,被拉下了水。

  那后面的事兒是自然而然的。買的東西倆孩子吃不了,這么胡花錢又怕大人知道,于是就把“物證”都塞進床底下解決了。

  這要冬天還好點,趕上天熱,小西屋又返潮,一個多月下來,那還不養出蟲子來啊?

  嘿,說來也巧了,這邊正審丁玲呢,偏偏洪鈞還拿著洪衍武剛給他的“巧克力威化”,恰逢其時跑來了。

  那不就正讓人給抓了現行了嗎?這真是自我消滅,為民除害啊。

  什么叫倒霉孩子?大概舊傷未好又添新傷,也應該算是個標準吧。

  總之當晚,洪衍爭夫婦又鍛煉了一回身體。

  而洪鈞屁股上積累的疼痛,也讓他產生了一個毋庸置疑的感覺,此地定非人間。

  這就像那首歌兒里唱的,也曾傷心流淚,也曾黯然心碎,這是…二的代價。

  請:m.

大熊貓文學    重返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