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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正之風

  除了價值碰撞、出國熱初興,和火熱中的結婚潮之外,這個時期最顯著的特點還有“不正之風”的再次泛濫。

  “不正之風”這個詞出現的歷史大概有五六十年,是從建國之后開始的,目前還在使用。

  之所以是我們這個社會里的頑疾,有人說這是我們人情社會的本質決定的,也有人說是權力缺乏監管導致的。

  但其實以上這兩種說法,只能決定“不正之風”的風向和風力。

  而造成這股風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人身上永遠不可能根除的私心。

  千萬別以為西方發達國家的政體就能保證清如水、明如鏡。

  即使有些國家在“三公”費用控制的比我們要好,但政治獻金和內幕交易又怎么解釋呢?為什么他們的政壇也總是屢出丑聞呢?

  還有許多官員為什么總能在完成任期之后,得到某個財團的聘用?又或是通過“成功的投資”,過上更為富足的生活呢?

  難道通過財團資金支持才能競選成功的總統、議員,參政的目標反倒是為人民服務?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無非是換湯不換藥,順應不同的體制規則,變個戲法罷了。

  當然,從某種角度講,這種現象背后也跟社會經濟發展程度有很大關系。

  因為如果分析一下歷史我們就會發現,往往都是越是富裕的社會,貪贓枉法的事兒越多。

  這個道理也很簡單,你就是想貪,總得有東西可貪才行啊。

  而且社會越富足,享樂方式就越多,誘惑就越難抵御。

  所以正是因為經濟發展形勢越來越好,物質供應得到了極大改善。這種源于人性的弊病才有了得意繁殖的溫床,也就順理成章開始擴散了。

  這就叫做“搞活了經濟,敗壞了風氣”。

  因此,盡管從1981年開始,京城市委就在全市范圍內開展了多次教育活動。

  比如說“為人民服務、對人民負責”的討論。

  還有狠剎動用公款大吃大喝搞“關系戶”的歪風。

  和最近進行的“反對資本主義思想腐蝕,堅持紅色思想”的教育。

  但永遠都是治標不治本。在每個教育活動進行期間或許有所收斂,但一過這陣風,很快就舊態復燃了,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

  就拿送禮來說吧,現階段的情況是,不但送禮的內容豐富了,禮物往來的范疇也擴大了。

  像過去辦事。講究送“炸藥包”、“手榴彈”、“二十響”。

  如今呢,這些東西不但依然保留,檔次提高,而且還多了手表、照相機、收錄機、彩電票這些時興貨。也包括保溫杯、毛毯、被面之類的大路貨。

  過去送禮只針對有權利管事的干部,如今卻上上下下都要照顧到。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這一年,出現了“電老虎”這樣的字眼。

  這指的就是個別電工利用手里的權利,勒索用戶的行為。

  與此同理,電話局的人也在其列。

  像洪衍武裝這兩部電話的額外支出,與當時修老宅時相比,那可翻了一倍不止。

  而這些工人也都見過市面了,對他又請吃請喝,又送煙送酒的“好意”完全是熟練的收受,已經再無感激和驚訝的表現。

  至于大吃大喝問題,自從1980年“豐澤園”的廚師陳愛武舉報商業部長風波之后,通過殺一儆百,像這種領導干部用低價吃客飯的情況得到了有效遏制,此后也真的再沒有類似情況發生。

  但這并不是說,干部的思想覺悟就真的提高了,就再沒有人占公家的便宜了。

  不!如今的情況倒是,由于經濟的發展、商業的繁榮,各個機關、企事業單位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哪里還用得著領導干部花自己的錢吃飯?直接就用公款消費了。

  而且還不僅上面吃喝了,就連下面也開始吃喝了。

  為了防止非議,往往都會巧立名目,借著開會的名義舉行“工作會餐”。

  于是各種交流會、商貿會、洽談會、展銷會、訂貨會、交通會、稅務會、文化會、教育會、植樹造林會、計劃生育會…這會那會的,多不勝數,就像開始了一場開會比賽。

  兄弟單位之間更有默契,你辦一次,我就要辦一次。既不輸面子,大家還都多了享受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呢?

  那不用說,這個時期無論對那個單位的人來說,做與會代表去開會,都是最大的優差。

  不但能得以一享口腹之欲,甚至還有禮品可拿。

  唯一要做的正事不過是回來順便把會議精神傳達一下罷了。

  這可真是美極了,妙極了,簡直OK頂呱呱啊。

  唯獨沒人在乎這么吃喝,到底會浪費多少國家的寶貴經費。

  更沒有人會意識到大魚大肉,唯恐不豐美的酒席,也是會引來老鼠和蟑螂的。

  這不,像尤三這樣狗東西,一個偶然的機會,很容易就發現了其中大有空子可鉆。

  說實話,尤三這小子雖然猥瑣下作,可他的腦子活泛,這多半年的日子過得還是滿不錯的。

  首先,自從被“大得合”指派去負責“珠市口電影院”、“大觀樓電影院”,他每月的固定收入就有五百了。

  其次呢,他平時晚上帶著“吸盤”還冒充工人民兵去“抓流氓”。

  既得樂兒又騙錢,那是美得冒泡啊。

  但即使這樣他還不知足,一吃著甜頭,他私下又一連弄了“交通”、“衛生”、“巡察”、“稅務”、“工商”等不下十個袖箍。

  從此哪怕每天在倒賣電影票同時,他也在周圍溜達,半公開地操持上了這種副業。

  茲要見著吐痰的、扔紙的、擺小攤兒的、騎車帶人的、馬上就帶上袖箍上去罰款。

  簡直成了比警察都管的寬的“假城隍”。

  那腰包能不一天天的鼓起來嗎?

  正所謂蚊子腿兒也要嘬出一口油來,真是貪得無厭,要多損有多損啊。

  結果有這么一天中午,“尤三”和“吸盤”在“大柵欄”又逮著倆逛街中隨地吐痰和扔煙頭的四川人。

  那沒廢話,越是外地人身上越有錢,立馬假模三道開了罰款條兒,硬是要每人罰款五塊錢。

  可沒想到,這倆四川人錢都買了東西了,身上只有一塊多錢了,實在交不上這個罰款。

  尤三他們就不樂意了,又一通拍唬,非要看四川人的工作證件,威脅要找他們單位要錢。

  那倆四川人哪兒干啊?多丟人啊,就求情。

  他們自稱自己是四川一家酒廠的業務員,今年京城對外埠酒開了口子,他們是出差來京城商談業務的。并不在本地工作。

  他們又說不知道京城規矩這么大,管得真嚴。這次請高抬貴手,下回不再犯了行不行?

  行不行?當然不行啊。

  尤三的特點就是專愛捏軟柿子。他一聽這倆人是酒廠的,酒蟲又鬧上了,惦記著怎么也得敲出瓶好酒才行啊。哪兒肯白白放過。

  可更沒想到,后面的事兒跟他想的可不完全一樣。

  因為四川人雖然提出了要給他點好處,但不是給他酒,而是要請他們吃飯。

  那尤三哪兒信啊?他就說,“你們罰款都交不上,還請我們吃飯呢?用手畫餅啊。騙誰呢你們?”

  偏偏另一個四川人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趕緊幫忙解釋。

  原來當時有規定,任何來京辦事兒的企業都得先到本地駐京辦事處報備。然后由這些駐京辦事處負責和京城相關部門聯絡。

  四川辦事處因為四處來京商談的酒商越來越多,最近就和糖酒公司一起組織了一次糖酒交流會。

  今天是第二天,會議地點就在“大柵欄”禮堂。

  中午呢,還就近在前門“聚德全”總店包了酒席,招待與會人員吃飯。

  說白了,兩個四川人想的是帶“尤三”和“吸盤”去渾水摸魚吃公家,而不是自己掏錢。

  那一頓烤鴨子當然比罰款值當啊,“吸盤”可不在乎吃誰。一聽就樂了,忙不迭的點頭。

  可“尤三”卻有遲疑,堅持得徹底問個清楚,又說“那是你們的會,能讓我們吃嗎?”

  四川人竟然毫不猶豫地拍胸脯打保票。

  “怎么不讓吃?告訴你們,參加會議的人有四川二十幾個酒廠的人哪,還有京城各個商業部門的人,二百多人吃飯,誰認識誰啊?不差你們兩個…”

  就這樣,隨后“尤三”跟“吸盤”就跟著倆四川人來到的“聚德全”。

  果不其然,實際情況和四川人說的一樣。

  當天餐廳除了二樓還接待領導,整個一層已經全被包了。

  門口雖然有人守著,可那是為了防止散客進來的。

  守門的一聽他們自稱是開糖酒交流會的,直接就讓進去了,連哪個酒廠的人問都沒問,也沒任何手續,管理松極了。

  等進里面一看呢,更是如此。

  那么大的餐廳,那么多的人,熙熙攘攘,紅火熱鬧得就像唱大戲,誰還顧得上問你一聲是從哪來的。

  見著空位就可以入座,一張桌子上只要湊夠了十人就可以開桌。

  于是,反倒是不斷有陌生人熱情邀請“尤三”他們入座,就跟盼親人似的,好快點開席。

  “尤三”也不傻,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已經坐好了六個人的圓桌。

  他們一過去,當然是皆大歡喜啊。

  于是一聲招呼,服務員就開始走菜,很快擺滿了涼菜,還有白酒、啤酒、高檔香煙。

  四川人這時就不無得意的說了。

  “怎么樣朋友,沒騙你們吧?”

  “尤三”立刻明白什么意思,馬上把剛才罰走的一塊多在桌下遞還給了四川人。

  然后還借花獻佛給四川人敬上了根煙,眉開眼笑地湊過去,悄悄問。

  “哎喲,你們開會怎么吃這么好啊?這一頓飯再加上烤鴨,那不得二十塊哪?”

  哪知四川人卻一撇嘴。

  “這算什么,中午這算便餐,才十個熱菜。你是不知道,等我們下午開完會,晚上回‘川辦’自己的餐廳吃,那才叫豐盛呢。晚上至少得準備二十二個熱菜。到時候吃飯的人更多,只要能沾上點邊兒的部門,都會派人來。每張桌子至少得吃上兩回。這就是開會的好,我們會議三天,可是天天如此哪…”

  正說到這個時候,這一桌熱菜也開始上桌面了,于是誰也不用誰招呼,再跟誰客氣。

  自己個照顧自己個,麻利兒的動手上筷子,搓吧!

  最有意思的是吃到半途,坐在主桌上那一群領導,還要分頭到個個桌子上來敬酒。

  他們每個人都笑容可掬地一個一個和人碰杯,向大家問候祝福,請大家吃好喝好。

  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同志們辛苦了,同志們要保重身體,要把工作做好。”

  而走到“尤三”他們這桌的,是一個胖胖的中年領導,居然還特意跟“尤三”握了握手。

  嘴上很客氣的寒暄,“你這位同志很年輕啊,跑具體的基層工作兩邊不討好,一定很辛苦吧?”

  “尤三”倒也不怯場,一轉眼珠媚笑上了,很及時恭維了一句。

  “謝謝領導關心,其實再苦也不能跟領導比。還請領導保重身體,俗話說得好,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啊!”

  領導一聽哈哈大笑,“好,好,你這個同志很會講話,我再敬你一杯!”

  一杯干罷,胖領導滿面春風地端著酒杯到下一桌敬酒去了,竟然一點也沒看出破綻。

  而等散掉宴會,已經是下午快兩點了,“尤三”和“吸盤”一直吃到了最后。

  這天離開的時候,他們收獲豐厚極了。

  不但落了一肚子好玩意,還拿油紙把席間沒吃完的熟食打了兩大包,把沒喝完的白酒兌滿了三瓶,另外拿走了兩盒香煙。

  而最缺德的,就是“尤三”假裝熟人,恭送胖領導上汽車的時候。

  他創造機會讓“吸盤”把胖領導的錢包給“佛”了,額外掙了三十多塊。

  但這仍不算什么,俗話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四川人說開會三天,天天如此的話算在“尤三”的心里生了根。

  而有了這次成功蹭飯吃的經歷,“尤三”和“吸盤”也一下掌握了其中的奧妙。

  結果當天晚上,倆人膽大包天,又去“川辦”找方抓藥地又蹭了一回。

  而從此也就應了“撐死膽兒大的,餓死膽兒小的”這句話了,他們一發不可收拾,徹底沉醉在四處開會的快樂里,變成了“開會專業戶”。

  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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