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事讓人感到為難的地方,并不是如何快刀斬亂麻把事情說清。而是如何獲得葉璇充分的理解,平和的把問題解決。
這叫投鼠忌器。
別忘了,兩個人的地位可是不對等的。他是求葉璇辦事的,“半畝園”房子的事兒好不容易有眉目了,總不能讓葉大小姐一惱怒,再給弄黃了吧?
如果不做任何鋪墊,沒任何理由邏輯,上來就一句“我有對象”倒是痛快,似乎馬上就能甩掉包袱。
可你讓人家姑娘臉面往哪兒放,心氣怎么能平靜?葉璇要真帶著委屈怨恨回去一哭訴,葉家人知道了能善罷甘休?
誰要這么辦事傻不傻呀?
別看洪衍武是初次處理這種感情問題,但好在他是懂得人情世故的。總算是靠著小心翼翼和巧舌如簧,通過一堂聲情并茂的人生教育課,把他和葉璇之間的誤會澄清了。
同時也用拍馬屁和合理的借口給對方順了個臺階下,沒激起對方的強烈反彈。
只是堪稱老謀深算的他卻沒想到,最后把事兒砸實的那一磚頭卻又惹出了個副作用,那就是葉璇非要堅持見“糖心兒”一面。
對這個洪衍武當然不樂意了,又勸又攔,直說“葉璇,沒這個必要吧。本來這事兒就夠麻煩的,再造成什么新的誤會就更不好了。”
哪知道葉璇卻沒好氣地說,“我不過是想眼見為實罷了!難道你心里有鬼嗎?你要不敢帶我去,就說明你剛才的話全是騙我的。我是幼稚,對于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從來都不設防。所以你如果對我撒謊,將是你的恥辱和罪惡!”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沒辦法了,口干舌燥的洪衍武也只能答應。
但見是見,何時見,怎么見,又是個問題。
洪衍武仔細一琢磨,其實這關對他倒不算太難過。
首先他問心無愧,一開始教葉璇跳水,他就跟“糖心兒”說過。事情鬧成這樣,純屬意外。
其次呢,他又覺得自己和“糖心兒”的感情剛經過了嚴苛的考驗,絕對可以做到坦誠相待。很難有什么風浪波折能動搖他們的關系。
說起來也巧了,“糖心兒”身子乏,昨天就說今兒想在家里歇著,正好今天沒出門。
所以以他衡量了一下,覺得即使他突兀地把人帶去,以“糖心兒”的玲瓏心應該可以應付得來。女人雖說愛吃干醋,但“糖心兒”聰明絕頂又識大體,絕不會讓他沒臉下不來臺,更不會不理解他的苦衷。
既然如此,那擇日不如撞日。都捅破了也好,一了白了,還顯得真誠。
于是洪衍武回去交待了一下,活兒都交給了陳力泉。索性換了衣服,直接帶葉璇去了“糖心兒”的小院。
這次又是葉璇扶著洪衍武的后腰坐在自行車上。但不同以往,這一路上兩人別說沒有笑聲了,甚至都沒有說話,氣氛顯得很壓抑。
說真的,其實葉璇的心情遠比洪衍武還要復雜和忐忑。
因為現在發生的事兒和即將要發生的事兒,對她來說是相當奇怪的,也是她根本沒有預計到的。
今天一開始事情還很順利,那個骯臟小吃店里的服務員見到她的反應,足以證明她是有魅力的。
她本來有充足的信心,以為當自己表明態度,有她的鼓勵加寬宏,洪衍武便會為之感動。從此鼓起勇氣,振作向上,和她攜手譜寫一首愛情的頌歌。
可誰知洪衍武一開口事情就變了。不但讓她發現這段感情真的只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就連自己原來分外滿意的自由和美好生活也只是一種假象。
而更讓人難以想象的是,她居然覺得洪衍武的話都很有道理,甚至很有見地。她怪不得他的頭上,就連一點遷怒的借口也沒有。盡管她想恨洪衍武,卻真的恨不起來。
可也不知為什么,她還是很生氣。她覺得自己就像被巫師施加了魔法中了邪,特希望能有個理由能讓自己發作一下,能把這一切的不痛快都歸咎于一個具體對象的身上。
所以最終她才會鬼使神差地提出非要見一見洪衍武的對象。
這個要求確實有刁難之意,她止不住對那個從未謀面的女人心存怒氣。同時也存有質疑的一點僥幸。興許就是洪衍武在騙人呢!
但她沒想到,洪衍武居然真的答應了,而且馬上就愿意帶她去。這就讓她此時此刻坐在車上,心里反倒很有些惶惶然和不知所措的感覺。
一方面,她覺得自己很沒道理。
洪衍武的對象都不知道她是誰,人家又沒做錯什么,她這么突兀的找上門去算怎么回事呢?難道見了面,她還真的能把責任怪到人家的頭上嗎?她能怪人家什么?
而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帶著惡意去揣測。
洪衍武才多大呀,怎么就會認識這么一個比他大的女人,而且這么快就要談婚論嫁了呢?他們認識的時間一定不長,難道說是這個女人勾引他的?是不是她著急,故意催著逼迫他的?
還有一種心理那就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她真的想知道這個女人究竟長得什么模樣?自己和她的差距又在哪里。怎么洪衍武就會喜歡這個女人呢?難道就因為他們先認識的嗎?要是沒有這個女的,洪衍武又會不會對自己萌生好感呢?
最后就是出于對未知的心虛和恐懼。
那個女人兇不兇啊?她家里人兇不兇?自己非要去,會不會被拒之門外?又會不會讓洪衍武很為難、很困擾?他們之間會因為自己吵架嗎?真吵起來她又該怎么辦?她是不是應該現在就終止這一荒唐的行為呢?
就這樣,一路沉浸在這種讓人心神不寧心情里。葉璇不知不覺就來到了“棲鳳樓胡同”。
然后她又有些提心吊膽地從自行車下來,繼而相當緊張地跟著洪衍武進入到小院。
但事實上,她路上所有的擔心全是沒必要的。
因為這次會面,她受到的招待不但是周到備至的。而且才見面沒多久,她自己就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糖心兒”。
沒有冷漠,沒有猜疑,甚至沒有多問一句。出來迎接的“糖心兒”僅僅一個愣神,在聽洪衍武說了一句,“這是跟我學跳水的葉璇,我跟你說過的。”她就展顏一笑,和氣地把葉璇讓到了屋里。然后端茶倒水拿汽水、零食,一通殷勤忙和。
這讓葉璇還沒完全看清眼前這個美人,就立刻感受到了一種家常的、平淡的親切和隨和。
同時這也從側面讓她更相信了洪衍武。人家確實對她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否則,是不會跟自己對象提及她的。
屋里的景象也是大大出乎葉璇的意外,不但沒有絲毫寒酸,甚至還很闊氣。
沙發和桌子上都鋪著花布,西式家具透著油光。墻上有掛鐘,茶壺茶碗格外精致。有電視、有冰箱、有電風扇、有四喇叭的錄音機…
東西歸置得很是地方,擺設安置得也很到位。處處被收拾得一塵不染,擦抹得亮晶晶的。這足見“糖心兒”是個很能操持家務的人。
而等到三個人落座之后,葉璇才有機會仔仔細細打量“糖心兒”的外貌。
但僅僅是幾眼過后,就讓她消失了原本對自己容貌的自負,和與之比較一番的勇氣。
她的眼前是個真正的大美人。
甜美的五官,飄逸的黑發。衣服合體秀雅,款式顏色脫俗。手足精致纖柔,身材也好得出奇,她那高聳的胸口甚至讓她心生嫉妒。
她還注意到“糖心兒”的耳朵上帶著兩個小小的珍珠耳釘兒。那是超越時代和社會氛圍的精致裝飾,恰如其分地襯托出主人宛如白瓷的肌膚。
雖然她知道“糖心兒”要比洪衍武大幾歲,可她也根本生不出年齡上的優勢感。對方全身上下呈現出的是一種成熟并帶有強烈女人味的艷麗風韻。完全碾壓少女的青澀和嬌嫩。
過去她看到書上有個專門用來形容美麗女人的詞兒叫“尤物”,她其實一直沒有具體的概念,但現在,她有了。
她跟著又不覺聯想到自己的外號,她是“上將”,那么如果按照“總后大院”那幫男孩子的標準給“糖心兒”打分呢?恐怕真的只能評為“元帥”了。
說實話,這樣的女人,別說對男人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就連她都似乎抗拒不了,看得久了也不知不覺入了迷。
甚至她還喜歡“糖心兒”身上的香味,那不知是什么味道,既不是香胰子也不是“雙妹”花露水味兒,卻相當的清新、淡雅,讓人精神放松,身心愉悅。
當然,不足也是有的。那就是“糖心兒”染紅的手指甲和佩戴的珠寶,統統都屬于資產階級的壞習氣。
可偏偏她無法產生唾棄感,還暗自心生羨慕。
她也很想染紅自己的手指甲,也想有機會戴上這種貴重的珠寶飾品。甚至還有點為自己頭上那一貫喜歡的絲綢發帶而感到臉紅。
相比之下,她這種裝飾太稚嫩了。
總而言之,她很難不心生效仿的沖動,也很容易就理解了洪衍武,明白了他為什么那么早就想結婚。她要是男人也會急不可耐地想要把這樣的女人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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