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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流浪兒

  “糖心兒”出生在一個富足的高級知識份子家庭。

  父親個子高,很英俊。名叫唐頌,是一家知名出版社的主編。

  母親膚色白,很漂亮。名叫嚴昕,是民樂團琵琶獨奏的女演員。

  而“糖心兒”不但繼承了父母容貌上的優點。她自己的名字唐昕,也正是取用父母名字中的各一個字,組合在一起構成的。

  這無疑表明了她是兩個人愛情的結晶。

  按理說,這應該一個和睦快樂、相親相愛的家庭。

  只可惜,愛情這種東西太脆弱了。家庭幸福在她的父母生下她之后不久,就漸漸淪為一種形式。

  在“糖心兒”的記憶里,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的父母就經常吵架。矛盾的焦點是父親太有女人緣,也太過風流,常在外面沾花惹草。

  而到她六七歲的時候,她的父母已經從開始的唇槍舌劍,摔盤子砸碗,發展到大打出手了。

  這時的她,印象里最深的畫面,就是父母宛如拳擊運動員一樣,你來我往的撕扯交鋒。

  好在到她八九歲的時候,這場家庭戰爭迎來了終結。

  可那僅僅是以父親保證絕不離婚,和母親不干涉他在外胡來的妥協休止的。

  因為到了這一步,她的母親才發現,實在難以舍棄主編夫人的名頭,和這種身份帶來的便宜。她也實在不敢成為一個掉價兒的離婚女人,去單獨面對生活難題。

  這樣,也就只能委曲求全了。

  但可笑的是,因為他的父母太過在乎名譽,盡管在家里關起門來是同床異夢的兩個人。但當他們一家外出,卻還要刻意做出一副恩恩愛愛的樣子。

  特別是她的母親作為屈從的一方,在家整天哭天抹淚,在外卻不得不加倍賣力地迎合父親,努力做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

  這讓“糖心兒”實在是發自內心地可憐她的媽媽。

  但誰也沒想到,這種情形沒過幾年就出現了大逆轉。

  隨著“運動”的降臨,文化界人人自危。“糖心兒“的父親也因為舊日撰寫一些重要言論成為組織審查的對象。

  恰恰就在這種關鍵的時刻,“糖心兒”忍氣吞聲了好幾年的媽媽把她的父親舉報了。并迅速劃清界線,與她的父親離了婚。

  這種復仇方式,帶來的后果是極其嚴重的。

  她的父親因此淪為階下囚,僅僅在獄中關押了一年,就因承受不住各方面的壓力,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相反,“糖心兒”的母親卻過得還不錯。她的美貌使她順利開始了新的生活,與一個比她還要小好幾歲的政工干部組成了新的家庭。

  只是新家庭也會有新的矛盾,那就是“糖心兒”母親曾經的一段婚姻,和她這個小拖油瓶。

  繼父不是個大度的人,對“糖心兒”并不好。日子久了,從一開始的假笑、假殷勤,很快變成了不加遮掩的冷眼和漠然。

  并且這個家一旦發生夫妻間的爭吵,繼父就必然要用他們母女倆沾了他的光,明明是“黑五類”,卻借著他的戶口享受著“紅五類”的待遇來說事。

  而往往一到這時,母親就徹底沒話說了。她就會像對待上一段婚姻那樣無底線地退讓,讓繼父占盡上風。

  不過好在她的母親很快又懷了身孕,這讓這對夫妻的關系大大緩和了。

  可另一方面,也恰恰是這個同母異父妹妹的降生,把“糖心兒”最后能享受的一點母愛也給奪走了。

  過去,無論怎樣,母親總會格外關照“糖心兒”一下的。私下里會偷偷給她買些零食,在繼父叱責她的時候,也會盡力說些好話。

  但如今不一樣了。母親的心思全放在了她第二個孩子的身上。她的眼睛里,再也沒有十一歲的“糖心兒”了。

  有媽的孩子是塊寶,沒媽的孩子是根草。這話絕對沒錯。

  從此,“糖心兒”在家里的地位徹底滑落到了最低點。她就像童話故事里的灰姑娘一樣,成為了這個家的小傭人。再沒有新的衣服,沒有吃過糖果。

  特別是學校停課關閉期間,她連偶爾放松的時間都沒了。每天只能待在家里,應付鋪天蓋地的家務活兒。

  繼父對她也再不用有絲毫的顧忌,不但隨時加以喝罵,甚至還可以用扇耳光、拿腳踹的方式來隨意懲罰她了。

  其實累到不怕,打也能忍,關鍵是繼父還故意讓她挨餓。

  一點抓住點錯,就罰她不許吃飯。

  這種滋味才是最痛苦的,最難忍受的。人一旦沒了飯吃,簡直就像沒了靈魂。

  終于有一天,饑餓的滋味讓“糖心兒”完全醒悟了,這個家不再有她的位置。

  繼父對于她的存在除了厭惡之外沒有別的,而母親不但對繼父毫無辦法,對她似乎也有點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了…

  就這樣,對這個家戀無可戀的她出走了。

  既然走出了家門,她就選擇了流浪。而流浪也必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偷。

  偷車上運輸的水果,偷剛蒸好的饅頭,偷滾燙的包子。只要能填飽肚子,她什么也不怕,什么都敢下手去拿。

  只要沒偷錢,她不覺得有太大罪過。這是在沒有法制的年代,一個女孩子憑自己的良知傻想出來的一條是非界限。

  當然,由于開始的莽撞,挨燙挨打都是難免的。她的容貌,也會被些不懷好意的成年人盯上。

  可她是機靈的、敏捷的,她從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與他人為伍。只在熟悉的地方活動,只在人多的地方出沒,一旦要失手,就馬上換一個地方。

  這不但使得她屢次險而又險地脫離了危險。也使得她最大程度獲得了扒竊經驗。

  而她也是幸運的。流浪僅僅一個月之后,在對一個漂亮女人的糕點盒子下手的時候,她雖然被抓住了手腕,卻遇到了完全改變了自己命運的貴人。

  因為那個漂亮女人就是“阿狗姐”。

  當然,她開始也并不相信“阿狗姐”。可她在“阿狗姐”的手里,根本就沒辦法脫身。

  她被“阿狗姐”強帶回了家,帶回了“棲鳳樓胡同”的那個小院兒。

  這樣,她當然就更沒辦法跑了。

  不過很快,她自己也不想再跑了,反倒還怕離開這里。因為這里簡直就像天堂。

  “阿狗姐”問清她的情況后,不但給她洗澡、梳頭、剪指甲,還給她買了新衣服。“寶姨”做的吃食不但管飽管夠,也是難以想象的美味。

  她們都像對親閨女一樣地對她,哪怕是在她自己的家里,在父母都在的時候,她也沒感受到這樣的家庭溫暖。

  所以僅僅過了一晚,她就忍不住主動向“阿狗姐”祈求,“您能讓我留下嗎?我保證以后再不偷東西了…”

  “當然可以,你這么好的囡囡,不會讓你在外面吃虧受苦的。”

  “阿狗姐”的態度非常和藹,一口就答應下來。只是后面的話,卻讓“糖心兒”全然想象不到。

  “…不過,我就是喜歡你敢偷東西才帶你回來的。曉得伐?你還別覺得偷東西不好。照我看,這雖然算不上好事體,可也不是壞事體。人要沒的飯吃,還哪能辦?當然要偷。何況偷還能懲罰壞人,這叫‘黑吃黑’。”

  “你別不信,你想一想,其實天下間,許多人不是都在偷嗎?而且越是看著體面的人偷的東西就越多。財主在偷窮人的鈔票,當官的在偷百姓的權利,寫文章的人都想控制別人的思想,站在人世間頂峰的人,更被叫做竊國大盜。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只不過他們用的方法比較隱蔽罷了。”

  “你再想一想,如果世界上沒有咱們這樣的人來‘黑吃黑’,只有那些人的游戲規則,那叫‘只許州官放火,不叫百姓點燈’,那窮人就永遠是窮人,富人就永遠是富人,這世界就成了一潭死水,就不好玩了,人活得還有什么意思呢?我們‘黑吃黑’關于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情趣。”

  “小囡囡,我來教你怎么偷東西好不好?因為無論如何,總有一天,你是要靠自己養活自己的。何況你看,你的手指多好啊。又細又長又靈巧,比阿寶只會煲湯做飯的小胖手強一百倍。你要不學這個,都白白糟蹋了一雙好手。我覺得咱倆有緣,你就是老天爺送給我的徒弟…”

  盡管小小“糖心兒”還聽不懂這些話,盡管學校的書仍讓她認為偷是不好的行為。可當時“阿狗姐”眼里的溫柔卻更讓她親近。

  為了這種被寵愛的感覺,她無法拒絕,也不愿拒絕。哪怕是明知道去做壞事。

  “我學,我一定好好學。那我以后能叫您媽媽嗎?”

  “哈,不是不行,可是我有點不愿意聽別人叫我媽媽,那顯得多老氣啊。阿寶是我干女兒,我都不讓她這么叫。我看,要不讓阿寶來做你的媽媽吧,反正她在滬海的女兒也和你差不多大…”

  “啊…這位阿姨是您的女兒…怎么會?您…您是這么年輕…”

  “哈,小囡,會說話,有禮貌,還這么漂亮。我真是喜歡你,獎你一塊朱古力糖好了。”

  “嗯,謝謝。可是…那…我怎么稱呼您呢?”

  “嗨,叫師父呀。對了,你也可以叫我‘阿狗姐’。一定要記住啊,‘阿狗姐’是永遠不會老的…”

  就是這番對答,“阿狗姐”成了“糖心兒”的親人,把一身的本領都傳給了她。讓她成為了“錦線”賊幫的新傳人。

  同樣的,“阿狗姐”當時那含笑眨眼的俏皮神情,也永遠記在了“糖心兒”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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