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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名醫風采

  1977年4月24日。

  這一天,因為恰逢周日,洪衍武便打算直接去壽敬方的家中去拜訪。

  當然,既是初次見長輩,于情于理,絕沒有空手上門的道理。所以一大早,他帶著陳力泉出門之后,并沒有直奔壽敬方的住處,而是先去了商店買東西。

  京城人無論干什么都有講究,就連送禮也不例外。除了廣為熟知的“煙酒糖茶”四色禮品代表著最隆重之意,還有送雙不送單,禁送“離”、“終”、“糊”、“剝離”等不吉利諧音等諸多忌諱。

  洪衍武昨天跟母親打聽過,知道這位表叔不抽煙,所以除了兩瓶好酒,兩盒點心,兩包茶葉之外,他還額外跑了趟“春明食品店”,買了各色肉腸。最后總算是湊足了四色禮物,這才找到了位于重文區“茶食胡同”的壽敬方住處。

  但沒想到的是,壽家竟然房門緊鎖。結果跟隔壁鄰居一打聽才知道,由于壽敬方已經成了“人民藥店”的紅人,也因為周日藥店顧客最多,他很少在這一天休息,一大早就去單位上班了。

  洪衍武一拍腦門,這才知道自己想左了,他竟然忘了服務行業的特殊性。便只好謝過了這位鄰居,又帶著陳力泉趕往壽敬方上班的地方。

  自明代起,“重文門”附近就是京師藥鋪的聚集之所。所以說“人民藥店”的位置,其實距離“茶食胡同”并不算遠,就在“喜悅胡同”的胡同口。洪衍武和陳力泉,在沿途經過了同樣由幾家老藥鋪改名的“紅衛藥店”、“東方藥店”后,步行二十分鐘左右也就走到了。

  不過進門之后,他們在中藥柜臺前卻仍是沒找到壽敬方本人。經過詢問,站柜的一位店員又告訴他們,說壽敬方是店里不可缺少的重要人物,經理便專門給他在店后面單辟了一間屋子,用來來接待老顧客,所以他現在已經基本不在前面站柜了。

  此外,店員還好意地提醒他,說想找壽敬方“審方子”的顧客太多,現在得提前來排隊拿號。早上五十個號,下午五十個號,今天他們已經來得晚了,壽敬方應是不會接待的了。而且壽敬方也從不收禮,他們帶來東西反而會讓壽敬方生氣。

  一聽這話,洪衍武頓時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他趕緊解釋說自己不是來看病抓藥的,其實是壽敬方的侄子。

  店員這才釋然,索性就親自帶著他們去了后面,把他們交給了壽敬方唯一的女徒弟林素。

  這個女孩子也就二十歲的樣子,長得還挺漂亮,是個大眼睛,人如其名,樸素干凈,神情明朗,讓人一看就生好感。

  洪衍武和陳力泉本以為這會兒再把情況一說,很快就能見到壽敬方了。可沒想到,這個林素辦起事兒來卻挺不講情面。她非說師父工作時間除了顧客誰也不見,竟私自替壽敬方做主把他們攔了駕。

  而且這還不算,這丫頭還懷疑他們說謊。說她只知道師父有外甥,卻不知道有侄子,為此還特意盤問了他們好一會兒。直到洪衍武不厭其煩,一點點給她解釋清這層親屬關系,她才放過了他們。但之后只在把他們領到一個角落,指給了他們兩張凳子,她就不理他們了。

  面對這種冷遇,洪衍武其實還好說,畢竟心里年齡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不會為這么點事兒真跟表叔的徒弟計較。可陳力泉卻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脾氣又直,就忍不住嘟囔了幾句。抱怨什么“拿著雞毛當令箭”,“板著個臉給誰看”之類的。

  可沒想到這倒真起了些作用,那林素一耳朵聽見了,似乎也覺得不大好意思了。過會兒竟然端過來兩杯熱水,而且還堆起笑容,挺溫和地跟他們解釋說,這是師父定的規矩,她總不好違反,何況也是人多事忙,這才照顧不周。這樣一來,陳力泉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有踏踏實實坐等。

  不過也要說,林素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等著見壽敬方的人實在是不少,而且病癥繁雜。有頭疼的,有腿疼的,有失明的,也有失聰的,甚至就連看婦科病的老娘們都有。

  那么這些人無論是叫號,開方,抓藥,取藥,在外面都得靠林素一個人忙活,她出來進去的沒一刻能閑著。壽敬方在房間里面也應該是在全神貫注地工作,兩個人還真是無暇分神。

  而讓洪衍武和陳力泉都比較感興趣,也比較意外的是,這些等待中的顧客有時也會聊天,可尤為出奇的是,每個人竟然都說壽敬方的醫術確實非同一般,對他充滿了無比的尊崇,簡直敬若神明。

  有個人說,是壽敬方輕輕用手一掰,治好了他哥哥歪脖子的病,讓他哥哥睡覺也能看見房頂了。所以用“手到病除”這個詞,來形容壽敬方,一點兒也不夸張。

  也有人說,是壽敬方重新配過的藥讓他日漸衰微的視力獲得了好轉。因此,哪怕是同仁醫院的眼科專家跟他比,也好像地上的螢火蟲比天上的月亮,絕不在一個檔次上。

  還有一個抱著孩子來的人說,自己的孩子得了耳病,從耳朵眼里往外冒蟲子,前些日子跑了好些醫院,大夫都束手無策,非說只能動手術,而且孩子也有失聰的危險。后來他經人介紹來這里碰運氣,沒想到還真找對了地方。壽敬方只配了點藥粉,往孩子的耳朵眼里吹了吹,那些蟲子就挨個從孩子耳朵眼里自己跑出來了。今天只要再來這么一副藥,大概就能徹底痊愈了。為了這個,他們全家人都對壽敬方感恩戴德。可老爺子不但不收禮、不收診費,就連請他一頓飯也不肯去吃,這又叫人怎么過意得去呢…

  聽到這兒,別說陳力泉已經睜著一對大眼珠子合不攏嘴。就連洪衍武自己也是極度震撼。

  因為即便是他相信母親的話,認為壽敬方的醫術應該是有真才實學的,可也沒想到,竟然會高明到這個程度。

  要照這些人這么說,壽敬方簡直就是個包治百病的“神醫”了。就憑這種手段,要在九十年代自己開個診所,那每天還不得掙個十萬八萬的?

  說實話,也就是這個年代沒有“醫托”,壽敬方又一個大子兒不收,只取藥費,他才確信這些人不是在演戲,所說皆是事實。

  只不過,他現在雖然已對壽敬方的一身本事再無半點的懷疑態度,可就此聯想到父親的病情,居然讓這么個醫術超群的大夫也為之頭疼,難有良策,也不免憑空多了幾分憂慮。并因此更為確定,恐怕還是得想辦法弄到那個什么“挫虎龍”,才是挽救父親性命的唯一方法。

  時間悄悄過去,多半個小時之后,很快就到了十一點整。要說壽敬方診病的速度也確實夠快的,到了這時,剛才還在等候的十幾個病人基本全都已經抓好藥離去了,他的屋里也就剩下幾個中年婦女。而到了這時,林素也終于來告訴洪衍武和陳力泉,他們現在可以去見師父了。

  在洪衍武的想象里,老中醫的形象往往應該是白頭發白胡子,基本就是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兒樣子,說話遲緩,話不說透,一派學究的模樣。

  可沒想到一進屋,他和陳力泉卻見到了一位相貌堂堂,頭發整潔,臉凈眼明的中年人。別說根本不像五十來歲的人,就是說四十往下都有人信。而且完全可以設想,倘若在年輕的時候,此人也必定是一副風流倜儻的形象,恐怕愛他的女人一火車也拉不完。

  而尤為出眾的,是他那一雙正在伏案書寫中的一雙手,細膩干凈,修長柔軟,粉紅的指甲,個個都是修飾過的,都剪成了彎彎的月牙形。

  這樣的美手倘若彈鋼琴,當是得天獨厚。若是持針行灸,也必定獨有風采。看上去既潔凈,又能讓人充滿親切和信任,確實不虧為一代名醫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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