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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外傳) 跤仇

  這一跤摔得那絕對夠狠的!

  不說別的,固然“別子”是跤術中的大動作,一般使用必見勝負。可多數的情況下,標準動作也就是把對手摔個一米來高。

  而像洪衍武這樣,能把一個身板大過自己的對手摔飛兩米開外,這不但要求出招變力要用得巧妙,腿力、臂力也得跟的上勁才行。

  那么自然的,傷害力也就相應地呈幾倍增長了。

  要說也就是“藍褡褳”是個老手,算是會“挨摔”的,懂得一些簡單的防護辦法。在臀部著地之前,他不但脖頸前探,雙手雙腿也盡力后撐,起到了一些減震的作用。這才避免吃了這一摔的全勁兒,也把要害部分給避讓開了。

  否則,要是換其他的生手,任憑后脊梁平拍落地。別說內臟大概率摔出內傷,趕巧了后腦勺著地,那都能把人給摔死。黃家駒不就是栽個后仰死的嘛!

  但曉是如此,這一下子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藍褡褳”躺在地上只覺得眼睛直冒金星,四肢內腹無處不疼,整個身子差不多都摔麻了,可緩了好一陣才爬起來。

  但起來以后那也是兩腿直拌蒜,身子直打晃。要不是在旁邊看傻了的幾個徒弟醒悟過來,趕緊過來架住了他,他還得栽在地上。

  而和剛才只是旁觀不同,親自上陣交手之后,“藍褡褳”對洪衍武也有了新的感受。

  他只覺得洪衍武身上、腿上的一舉一動都與他練過的南城跤截然不同。

  這小子不玩花活兒,動作簡練得近乎隨意,簡直到了信馬由韁的程度。可偏偏他的玩意卻相當管用,出招拿捏準確,變力神鬼莫測,該硬的地方硬,該軟的地方軟,實為他從未遭遇過的最強對手。

  本來他還自以為能和人家鏖戰幾合,卻沒想到這么快就輸了個精光精。這也讓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小子的這跤范兒,究竟源自哪枝兒哪蔓兒呢?

  于是,帶著滿心的忌憚和疑惑,他忍不住開口詢問。

  “爺們,今天你把我摔的夠嗆,我…現在是渾身不得勁…認栽了!可你也得給我留個‘萬兒’吧?我回去再…投名師、訪高友,來日方長…還得來找你。”

  可他沒想到的是,洪衍武給他的回應,竟然只是一聲輕蔑的冷笑。

  “肉爛嘴不爛!還想盤我的底?明告訴你,跤行里的枝枝蔓蔓、絲絲縷縷,我跟誰都不沾邊!要問小爺是誰?人家送我一個外號,叫‘專摔慫人’。就憑你這兩下子,想報跤仇,下輩子吧!”

  這句說完,這小子跟著又窮兇極惡地吃沖他一瞪眼,“嘿!到底還摔不摔了?要認栽就別廢話!趁早把你褡褳給我扒了,否則我可自己動手了!”

  要說這番譏諷之語可算是門縫里瞧人,把人踩咕到家了。別說“藍褡褳”聽了氣得直哆嗦,就連他那幾個徒弟也都受不了了。

  于是這幾個小伙子一個個橫眉立目、大胳膊、壯胳膊、粗胳膊,傻子叫鴨子一樣地全圍了上來。除了受傷的昆子還扶著“藍褡褳”,剩下的仨人這就要以多為勝,同仇敵愾地臭揍洪衍武一頓。

  不過,氣歸氣,可“藍褡褳”還有理智。他一看這幾個徒弟的舉動,就知道不好,因為這就不是靠人頭多和傻力氣能占便宜的事兒。

  情急之下,他忍著疼抽著氣兒趕緊就喊,“別動手,我脫!我脫!”

  可偏偏幾個徒弟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根本沒人聽他的,說話間早掄上了胳膊,也就于事無補了。

  結果和“藍褡褳”所想一樣,根本不存在任何僥幸。頃刻之間,他那幾個徒弟無一例外,全被洪衍武三拳兩腳,打得一個個滿地啃泥,或臥或倒只會叫疼,再也爬不起來了。

  而且這還不算,隨后,被激怒的洪衍武又遷怒與他,直奔他就沖了過來。一腳先踢開攙扶他的昆子,接著又扭住了他的胳膊,一個“手別子”就把他摔倒在地上。

  最后還在他身上踏上一只腳,口氣強橫地喝罵著,“你的徒弟對你不錯啊!還想玩花活,跟誰叫板呢!我看讓你折條腿怎么樣啊!”

  雖然這個季節并不是十冬臘月,可洪衍武的身上卻帶足了一股冷颼颼的寒氣。不光他的眼睛里,閃射著陰冷的綠光。連他說話的口氣,也是陰冷陰冷的。

  “藍褡褳”吃疼下也禁不住打了個冷戰。他明顯能感覺到,這絕非虛言恫嚇。

  “是我的徒弟不懂事,我教導無妨。我在這兒替他們賠不是了。你要褡褳,我馬上就脫,行了吧!”

  因怕洪衍武痛下毒手,“藍褡褳”趕緊求饒。他也不顧還被這個“煞星”的腳踩著,就趕緊在地上蹭著解下了褡褳,掙扎著用雙手奉上。

  可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洪衍武根本沒有接過,反而瞇起了眼睛,目光刻毒而兇狠。

  “賠不是就完了?晚了!”

  話音剛落,他就猛地抬起腳兜頭一腳狠狠踢去,把委曲求全的“藍褡褳”踢得幾乎是整個身子騰起來,一連翻了好幾個滾。

  等到“藍褡褳”再吭哧著翻過身子時,臉上已經全花了,除了土,還混著淚水。

  而洪衍武仍不肯就此干休,他對準“藍褡褳”的肋骨,又是狠狠一個飛腳。

  一聲凄厲的慘叫,登時響徹整片雜樹林,就連樹上的鳥兒也被驚得撲楞楞地飛起…

  當天,肋間青腫的“藍褡褳”是光著膀子,被幾個一瘸一拐的徒弟,好不容易才抬進玄武醫院的。

  至于那件代表了他們屈辱與痛苦的“藍褡褳”,則一直招魂幡似的被挑在青年湖小樹林里,最高的那棵核桃樹上。

  偶有經過的路人,無不要匪夷所思地觀望一會。

  而此后,“藍褡褳”和他的幾個徒弟也再沒在這里撂過跤。甚至除了昆子,其他人都對學跤失去了興趣…

  世上的事兒有時候就是這么邪性。

  老話有云,“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

  您說客氣又謙和的“藍褡褳”帶著幾個徒弟在小樹林里練跤,他們招著誰惹著誰了?可偏偏好人沒好報,平白無故慘遭一番從天而降的痛打羞辱。

  “藍褡褳”為人再厚道,再喜歡撂跤又怎么樣?他沒福分得遇名師,跤技上也就水平有限,這個天花板單靠人品可是越不過去的。

  而吃人飯不拉人屎,專愛無事生非,欺負老實人的洪衍武呢?

  雖然他把跤術用在了拿無辜人等泄私憤的歪道上,可就因為他有幸得到了玉爺的真傳,他就能靠胳膊根兒肆意欺負人。這事兒又有多么的不公平呢!

  沒錯,這話說起來確實很讓人無奈,可偏偏這就是客觀現實。甚至洪衍武個人對生活的理解,也一貫是這樣的。

  在他看來,除了他自己,他的全家人向來都與人無爭。

  他的父親最講究與人為善,他的母親常說修善積福,他的邊大媽為人最熱心,他的德元叔處事最公正,他的班主任常顯璋最愛他的學生,他的師父玉爺最講仁義道德。

  可什么時候,在他們的身上又見著好兒過?

  相反的,倒是像“臭茅房”、“煳嘎唄兒”、“豁子”、什剎海體校董教練這些人,一直過的得意洋洋,滋潤非常。

  從沒有什么“天打雷劈”之類的倒霉的事兒發生在他們的身上,就似鬼神喜歡專門保佑壞人一樣,讓他們總是心想事成,諸事順利!

  于是乎,洪衍武也就像一個頓悟了人生真諦的人,一直在“要做一個壞人”的路上,堅定地走著。而現實也總是不斷在用實際回報證明他所選擇的正確。

  此后,他每個星期照樣仰著臉,獨出獨入地在玄武區以外的地界轉悠。凡人不理,跟誰說話也是歪著頭,眺望遠方。

  只要他找著了能下手的目標,走過去就蠻橫非常的去挑釁,每次還都被他屢屢得手,連戰連勝,從未遇見一人是他的敵手。

  而被他打的人,要么一聲不敢吭,老老實實認栽,目送他遠去。但凡有一點敢不服氣的樣子,他絕對就會痛下毒手,讓人家進醫院一氣兒住上個倆仨月。

  有不少跤行或武行的人,被他當成了可供泄憤出氣的“替罪羊”,同時也在驗證他越來越接近可以稱雄復仇的一天。

  于是每當他與對手激烈鏖戰,大獲全勝的時候,快慰總是會涌上心頭,把那些所謂的良心、內疚、虧欠、心軟,都一溜煙兒趕得遠遠的。

  要說最奇怪的事兒,就是洪衍武壞事干得越多,似乎運氣真的就越好。

  因為在他的心里,現在急著惦記的,無非也就三件事。

  一,再多找點讓他練手的對手,能把打人的癮過足了。

  二,玉爺能答應教他練董教練的劈磚絕技,和老爺子所講過的,燕子李三的脫銬絕學。

  三,就是報仇的日子能早點來到。

  可讓洪衍武萬萬沒想到的是,有這么一天,玉爺竟然主動提出要帶他和陳力泉去外面“串場子”與旁人交手過招,切磋技藝。還說一旦他們獲勝,沒丟人,就會把他纏著要學的兩門功夫教給他。

  其實洪衍武本來還有點顧慮,生怕去外面,會遇到挨過他揍的人露了餡兒。可他聽玉爺說交手的地方就在玄武區內,也就安心了。

  要說這不叫天遂人愿,又叫什么呢?

  現在洪衍武照鏡子,他都覺著自己有金盔金甲,有五彩祥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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