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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外傳)賭約

  怒氣勃發中的玉爺從二十九軍軍部離去之后,叫了輛黃包車直奔永安路。

  當時,城南游藝園地址其實就是后來友誼醫院住院部,而游藝園的西南,也就是游藝園標志性的建筑,那高約十米,外形如“錨”的“四面鐘”。(此鐘樓解放后被毀,2003年根據老照片復建,但此次復建位置有所移動,高度也有所降低。)

  這座游藝園的游樂項目都是仿照滬海“大世界”設置的,該園大門坐南朝北,是一座招牌式的西式門樓。一進去豁然開朗,先是一個用鐵柵欄圈成的旱冰場,用水門汀抹得平滑如鏡,游人可租用轱轆鞋(舊時稱謂,即旱冰鞋)下場活動,每小時收費二角。這也是京城最早的旱冰場。

  此外,在這個露天旱冰場后面,還設有室內的“地球場”(舊時稱謂,即保齡球館)和“彈子房”(舊時稱謂,即臺球廳)。如果再繼續往前走,那便是京劇場、文明新戲場、電影場、雜耍場、魔術場和木偶戲場等等。

  為了招徠顧客,城南游藝園一直大肆宣傳,每人門票二角,小孩兒不收費。購票入園,可以任意觀看各種游藝,也不再單獨收費。所以玉爺也得先掏兩毛錢買門票,才能進入。

  至于進園之后,玉爺要去的地方也并不難找。“萬國大力士”是游藝園力推的最大噱頭,不僅園內到處都是指引的海報,受雇傭的工作人員也在賣力的大肆宣傳。于是玉爺很輕易地便在游藝場中心位置上找到了臨時搭建的擂臺。

  說也巧了,玉爺來的恰逢其時,正遇到圖里坤今日首戰告捷,剛把一個挑戰者從擂臺摔了下去。而得勝之后,這小子在臺上一邊自報師門,招搖地向觀眾夸武炫耀。一邊又挑釁似的放言,說國人多是無膽鼠輩,連他都打不過,也就更不配與洋人較量,拿那巨額獎金。

  本來玉爺帶著氣趕過來就有些上火,如今一見這小子竟打著自己招牌,不遺余力地替洋人吹噓立威。登時火冒三丈,立刻從臺下擠了過去,一個翻身就上了擂臺。

  臺下的觀眾們以為又有人上臺挑戰,自是極力叫好,不過圖里坤見到玉爺可是真傻眼了,戰戰兢兢下,他竟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這情景頓時讓眾多觀眾們為之瞠目結舌,而這時候玉爺這一肚子火氣再也摟不住了,當眾指著圖里坤就痛罵起來。罵他毀了師門名譽,竟然自甘下賤,成了一條沒有脊梁骨的狗,為了錢不惜侮辱同胞,在洋人面前甘心充當三孫子王八蛋。玉爺還聲稱今日自己來此地,就是為了要清理門戶的。

  這一番斥責可謂正氣凜然,句句都戳在圖里坤的要害之處。所以雖然尚未見到動手比試,臺下觀眾也是大感痛快,為之發出了陣陣喝彩。

  而圖里坤一聽這話,也登時想起了在津門滿地爬著行乞的日子。駭然之下,他不住地磕頭求饒,辯稱自己是家業敗落之后走投無路,萬般無奈下才靠這份差事來養家糊口。況且他也并未再把跤術外傳,所以希望玉爺能看在他亡父面子上,和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再饒他一次。

  不過這一番花言巧語絲毫未能打動玉爺。玉爺因為上次錯信了圖里坤早已深感后悔,更心知一個人如果沒了志氣沒了骨氣就再也無藥可救。所以他根本沒有猶豫便出手拿人,當場就要廢掉圖里坤的功夫。

  圖里坤腦瓜子滿靈,一見玉爺出手便知不妙,他根本沒有交手的膽量,一個轱轆翻滾開,便直奔臺后狼狽逃竄。

  玉爺見狀心下更怒,想也不想,便緊跟著邁步追去。

  但是要知道,受雇于游藝園,甘心為洋人充當“排頭兵”的可不止圖里坤一人。更何況那幾個小子平日就好勇斗狠,和圖里坤又有著狐朋狗友的交情,這個時候,這些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各頂個都是摞胳膊挽袖子,作出一副“不份兒”的樣子來攔阻玉爺。

  那么不用說,這些膽敢擋玉爺路的人自然不會舒坦。要知道,此時玉爺怒到了極點,誰攔他都得挨揍,更何況這幾個小子又是為洋鬼子當奴才的,那還能有好嗎?

  結果一交上手,玉爺根本沒留情。“乞哧喀嚓”沒幾下,這幾個不知深淺的小子就脫臼的脫臼,掉環兒的掉環兒,“哎呀哎呦”的橫躺在地上了。每個人都疼得直哆嗦,沒一個能站起來的了。

  要說這會兒他們倒是真明白圖里坤為什么怕成這樣了,可無奈的是——晚了!

  臺下的觀眾也是開了眼了,特別是常來這里看打擂的老觀眾。他們平日還沒見那幾個小子輸過,只道這些人便已經是武功高強的主兒了。可沒想到今日這些“高手”卻都被玉爺一個人給撩平了。自然瞪大了眼珠,分外驚奇。

  再加上還有些人本身認得玉爺,為了出風頭,就開始在大肆宣揚玉爺舊日坐街、比武的戰績。結果大家伙這么一聽,知道是真來了高手了,又哪兒能克制得住心里的激動?自然不惜余力地大聲叫好,為玉爺助威吶喊。

  只是就在氣氛最高漲的時候,陣陣的喝彩卻戛然而止。仿佛就像遭遇了急剎車一樣,突然之間,全場竟從嘈雜混亂一下變得鴉雀無聲。

  原來,任何設擂比武活動都是有規矩的,要想打擂得先報名交錢簽字畫押后才能上擂。玉爺剛才的大打出手無疑是擾亂了擂臺應有的比賽規矩。而為了維護場內秩序,游藝園方面火速調來了二十名“鎮場”。

  剛剛就在玉爺剛要堵住圖里坤的時候,這些“鎮場”恰也逢其時地及時趕到了,每個人都用手里的槍指向了玉爺。這樣一來,不僅迫使玉爺克制著住了手,任由圖里坤逃往了后臺,也把在場的觀眾們都驚得沒了聲息。

  要知道,城南游藝園可不是一般的雜耍場,他的后臺是軍閥李準(清末廣東水師提督,辛亥革命后進京出任袁世凱的高等軍事顧問,他是我國百年來維護南海諸島主權最力的海軍高級將領)。這里和天橋離得這么近,卻一直沒有一個“霸天”或一個“皇上”膽敢伸進手來,依仗的就是其龐大的官方勢力和這些握有真槍實彈的“鎮場”。所以沒人認為這些人手里家伙是假的,為了怕走火,也沒人膽敢動上一動。

  好在游藝園的彭秀康是個只圖賺錢的生意人,他出色的經濟頭腦一貫受李準所看重,在處理事務上也相當“拎得清”。當他趕到之后,見到場面已經穩定下來,為了不引起更大的騷亂,發生流血事件,他一揮手便讓手下把槍收了起來,之后還一個勁抱拳對玉爺說久仰,客客氣氣請玉爺到經理室去喝茶。于是這種讓人直流冷汗、劍拔弩張的場面也就跟著結束了。

  真正的談判是在進入經理室之后,彭秀康在獲知情由和經過之后沒繞彎子,直奔主題。

  他認為雖然圖里坤是玉爺的徒弟,可也和游藝場有著雇傭關系。一旦玉爺把人帶走,游藝場的招牌也就砸了。況且玉爺今天由著性地把他雇來的人都撂倒了,讓他沒了替洋人打頭陣的人手,也必定會影響游藝場的生意。所以他認為唯一不傷和氣的解決辦法,就是請玉爺和游藝場簽訂一份賭約和洋人上擂比武。如果玉爺獲勝,那自不必說,圖里坤他會交給玉爺帶走。但如果玉爺輸了,那么就不好意思了,人還得留在游藝園為他賣力氣,而玉爺白費的功夫,也就算是賠償游藝場的損失了。

  對于彭秀康打得是什么主意,玉爺心里跟明鏡似的,無非是一個字——“利”罷了。

  他知道,一旦簽下這份賭約,既可以使彭秀康提供一個噱頭賺上一筆大錢,同時也為彭秀康省下了巨額的傭金和獎金。而無論輸贏,對城南游藝園來說也都是包賺不賠。但他卻要成為被人利用,賺取金錢的工具了。

  不過,厭惡是厭惡,可從另一個角度看,他覺得彭秀康的話也有幾分道理。

  首先今天他確實有失冷靜,一時沖動下攪了人家的場子,原本有錯在先。另外還有句老話也說的好,“光棍不斗勢力”。這彭秀康別看一副笑容可親的面目,可只憑能在這塊地界開這個買賣,那就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要是真撕破了臉,恐怕他不僅帶不走圖里坤,還會有數不盡的麻煩。那還不如讓一步,對彼此都好。

  現實就是這樣,玉爺既然清楚自己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便很果決的在文書上簽了字畫了押,并與彭秀康約定好了條件,五日之后他來游藝園打擂,連戰三人,如果他都能獲勝,游藝園就要馬上交人。

  而在禮送玉爺離去之后,精明的彭秀康也馬上打電話約來了幾家大報館的記者。他不僅讓這些人執筆在報紙上發布了“京城跤術名家玉靳即將與萬國大力士打擂較技”的消息,還花了大價錢要在幾家報紙上連做五日的廣告。

  于是在這樣的炒作手段下,這件事很快就成了當時整個京城為之矚目、人人熱議的一件大事。市井中流言滿天飛,無論茶館酒肆里都能聽見與之相關的小道消息。什么荷蘭大力士能抗起一頭大象啦,什么俄國拳師一拳能打死一頭熊啦,什么法國摔跤冠軍一天能吃三十斤生牛肉,拳擊角力精熟,打遍歐洲無敵手啦,傳得神乎其神。

  對此,京城百姓的看法也各不相同。雖然大多數人罵洋鬼子胡吹大氣不識時務。但也有相當多的人對這些話深信不疑,貶低玉爺一人挑戰三人是雞蛋碰石頭。

  總之,無數京城百姓被挑動了情緒,等著目睹玉爺大戰洋拳師的具體經過。因此這場比賽盡管要單獨售票,竟也被炒到了五元一人的天價。甚至還有人偷偷開了賭盤,為這三位即將與玉爺對決的選手各定下了不同的賠率,想借這場擂臺賽的光發一筆橫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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