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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杠頭

  邢正義一直在鄙視中冷眼旁觀,待這場耍猴鬧劇荒唐收尾,才繼續替秦所長辯護。

  “同志們,大家說,今天如果是別人來指揮,難道結果就會不同嗎?我看未必。別忘了,當初要不是秦所長,咱們還不能判定這是個反革命盜竊團伙呢。再說收網時,大家都找不著犯罪份子人影兒的時候,不也是靠秦所長,才能‘斷’出他們是翻墻逃走的嗎?現在說秦所長提倡的專業經驗沒用,合適嗎?”

  邢正義一開口,民警們馬上都安靜下來。并且逐漸的,隨著他的話紛紛點頭。

  田連長和孫副所長則悄悄交換個眼色,兩個人的臉色都很陰沉。

  邢正義繼續列舉事實,語氣誠懇,一點不玩虛的。“還有,這次抓捕失敗不假。但秦所長以往的工作成績也不是假的吧?秦所長值班、守夜、巡查,天天要加班加點。除了下片兒排查防火和煤氣的安全隱患,這月光抓到的盲流、小偷就十幾個。就沖這些,怎么能因為一次失誤就把秦所長全盤否定呢?還有個是非對錯沒有?要處分秦所長,我百分百不同意。”

  這話更說到民警們的心里,大家連連稱是,并忍不住開始議論起來。

  邢正義正為形式的轉變而高興,卻沒想到秦所長沖他吹起胡子瞪起了眼。“夠了,別說了。”

  邢正義當然不干,扭頭假裝沒聽見。

  秦所長這下急了,上去一把就把邢正義拽了個趔趄。“犯狂?你小子差行市呢。快給領導們認錯。”

  別說,即便秦所長這么橫,可邢正義一點不怪他。邢正義知道秦所長是怕他得罪領導,在替他考慮,但他可不在乎這個。

  “秦所長,我沒胡說。我就想問問,如果我們這些風里來雨里去,拼死拼活工作的人要被處分,那這些安安穩穩坐在辦公室里,只會怪罪我們的老爺們呢?請領導指示。”

  這幾句話,擲地有聲。可邢正義說一句,秦所長就瞪他一眼。當說到最后一句,終于惹得秦所長罵了他。“閉嘴!你混蛋!”

  這時,趙振民也著了急,在旁一個勁擺手,提醒邢正義該剎車了。

  邢正義自然知道他們都是好心。可他今天當這個出頭櫞子,并不只是為秦所長抱不平。更多是因為“悠忽兒”和“壞水兒”平日里的那些蠅營狗茍,早就讓他看不慣了。像他們這樣的城狐灶鼠,還人模人樣地混在公安隊伍中,已經讓他無法再忍受。所以今天要不子丑寅卯說個清楚,把倆個壞東西顛倒黑白的嘴臉大白天下,他是絕不會輕易罷休的。

  “您講理嗎?我說的是實話。咱們想干點實事多難哪?走一步都得使盡吃奶的力氣,完了還得聽那不干事的品頭論足,諷刺挖苦,說風涼話…”

  見邢正義仍舊固執己見,還在據理力爭。秦所長是拿他真沒轍了,不由深嘆一口氣。“你怎么這么犟,真是個杠頭。”

  這時,田連長也終于繃不住了,不得不開了口,語氣里充滿了恫嚇和警告。“邢正義,你這是對領導的偏見。要注意你的言行,你是要負責任的。”

  邢正義猛轉過身,絲毫不讓。“甭嚇唬我,我敢說就不怕。”

  田連長官不大,架子可大。他大概還沒遇到過有人如此膽大包天頂撞他,聲調一下就高了八度。“要照你說,像你這樣頂著領導干就對了?服從命令,公校沒教過你?我看還就是老秦對你們太放縱了。怎么?你還甭瞪眼。這要是在部隊,我現在就讓你脫衣服滾蛋!”

  邢正義冷笑,決意對抗到底。“田連長,難道基層民警有意見就是不服從命令?您要是這么理解,我可以去找分局領導匯報…”

  這話可把田連長氣著了,他一下就暴躁起來。“還跟我叫號!老子怕你?匯報,那是你的自由。”

  “那好,如果有必要,我一定會去。”邢正義回答硬邦邦的,絲毫不怵。他清楚,他才占著理呢。

  像抓捕目標脫逃這種情況,在公安辦案中是難免會出現的。可如今田連長和孫副所長卻非要把瀆職和破壞團結的大帽子,硬扣在秦所長頭上。而且還想靠羅織的罪名撤掉秦所長的職務,陷害的意味太過明顯。

  現在他們已經惹得所有民警都心生不滿,肯定有不少人愿意作證。別看田連長在這兒能耀武揚威目空一切,但他們在分局領導面前,也是個數不著的小三號。他要真的去上告,只要分局的軍代表不護著,就夠田連長喝一壺的。只是還有一個風險,萬一要是告在田連長同黨手里,那可就是自投羅網自討苦吃,吃不了還要兜著走了。

  “好,好啊…”

  田連長從沒想到邢正義竟然是個這么執著的刺頭,他再也說不出什么了,只咬牙狠盯著邢正義,眼神越來越猙獰。

  而邢正義用早就準備好的神態迎接田連長的怒火,一點畏縮和躲避也沒有。

  兩個人開始用眼睛廝殺,四只眼睛都是一眨不眨地瞪著。這是一場眼神對眼神的無聲較量,兇惡狠毒是田連長的炮彈,而勇者無畏是邢正義的還擊。他們相互給對手增加著壓力,倆人的眼球,都因為噴射出犀利的目光而睜得老大。

  漸漸的,田連長臉變長,鼻子變粗。不知是熱還是因為激動,他喘著粗氣把上衣領口全解開了,眼瞅著像個引燃的火藥包,馬上就要爆炸了。

  沖突似乎已經無法避免。

  就這個時候,邢正義的后腦勺突然又狠狠挨了一巴掌。他揉著腦袋一回頭,還是秦所長。原來為了阻止他,秦所長已經急赤白臉動手了。

  “再叫板,我關你禁閉。多大能耐啊你?”

  秦所長一臉的汗,眼神也滿是焦心,這分明是動了感情。沒別的,還是怕邢正義把前途毀了。

  民警們這時互相看了看,也像突然醒過味兒來似的,所有人都一起圍了上來,帶著默契紛紛勸解,給秦所長和邢正義擺好。

  “小邢年輕不懂事,工作還是努力的。領導別和他一般見識…

  “秦所長不能撤啊。我說一件他為老百姓辦的事…”

  “小邢你才多大?以后注意啊。田連長不會跟你計較的…”

  “秦所長對我幫助很大,我干脆說說我的轉變過程吧…”

  人心所向,這時候全清楚了。

  田連長身上的火卻不知怎么一下就滅了。他在民警們的包圍中,越聽越不是味兒,臉色木然,一言不發。

  趙振民趕緊拉過了邢正義,幾乎是懇求似的相勸,要他別再說下去了。

  但邢正義的性子偏偏頑固透頂,他要認準了是對的事,那誰都攔不住。像唯恐天下不亂似的,他竟然又加了一把火。

  “我就是不明白,干嘛非得擼了秦所長。是不是誰惦記所長的位子呢?搞陷害,不打倒也得批臭,這是‘四人團伙’的做法。”

  不用問,這話是直沖孫副所長去的。孫副所長本來就是個滿心不痛快,專門找岔兒和無事生非的主兒,哪容得下別人反復揭他的短?

  “邢正義,你這是破壞團結,煽動鬧事!你膽敢攻擊上級領導?反對領導就是現行反革命!來人,把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給我抓起來!”

  孫副所長這次的喊叫,已經升級成了個撒潑的瘋娘們,像是恨不得要撕爛邢正義的嘴。可現實偏偏與他的期待相反,現場竟無一人響應命令。并且在他抓人的命令出口后,民警們反而騷動起來,大家全是眾口一詞的強烈反對。

  “小邢年輕氣盛說幾句實話,干嘛陷害自己同志!”

  “純粹是吃飽了撐的。不把派出所攪散了不甘心是怎么的?”

  “不許搞造反派的那一套!時代不同了,怎么還亂扣帽子?”…

  公憤之大絕對出乎意料。孫副所長情不自禁開始哆嗦了,臉也嚇得發綠。

  田連長一看大事不妙,一再揮手請求大家安靜。而且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第一次站在了民警這邊,批評起孫副所長。

  “孫萬泉同志剛才確實是有錯誤的,說了不當的話,是應該認真反省一下,接受批評好好檢討。”

  孫副所長渾身可都是消息。雖然身子還打著哆嗦,但一聽田連長的話頭,他馬上就結結巴巴做起了檢討。

  “我,我是一時激動才說錯了話,請同志們多…原諒…言者無罪,言者無罪…”

  民警們還是第一次見田連長不徇私,大家面面相覷。又見孫副所長告饒的倒霉樣兒挺可憐,也算解了氣。于是,激動的情緒逐漸平息下來。

  邢正義開始也挺納悶,可略一琢磨,明白了。田連長別看人長得粗,可在洞悉風色上真是把好手。他是看出事情已經不能硬來,才會表現出一副公正嚴明的樣子。可實際上卻是高舉輕放,暗地里拉了孫副所長一把。

  果然,檢討完畢,孫副所長雖然已經被嚇成了臘八蒜的顏色,但卻借此擺脫了困境。并且他看向邢正義的眼光也仍帶著毒。

  邢正義忍不住暗自冷笑。這倆人,配合得多好呀?

  與“壞水兒”相比,“悠忽兒”更善于偽裝,田連長對邢正義完全展現出一副笑臉,顯得十分大度。

  “小邢啊,我是個老粗,脾氣不好,可你的脾氣也不小。你們公校畢業的就是氣性大,看來受不得屈。呵呵…”

  邢正只是聽著,一聲沒吭,反正他是不會被這個笑面虎迷惑的。

  田連長則大感無趣,他不失時機轉換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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