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席聽審的業內人士很多,其中也包括帶研究生來上課的司徒巖。司徒巖就坐在曹云隔壁位置,他轉頭對身后一排的學生說:“陸一航回答問題的速度和語氣給他加分,但是陸一航始終無法回答為什么李寶對他厭惡態度的問題,陸一航之前也應該感受到李寶的冷淡態度。同時陸一航過于保守,他應該先承認社交軟件的內容,讓自己人設有清晰的定位。由于他沒有主動說明和李寶的交流,有經驗的法官會否決他的人設。控方這一招破了陸一航最有利的證據:真誠。說明了陸一航是有選擇性的真誠,其本人證詞并不可信。”
一學生輕聲道:“教授,可是人證和物證都沒有清楚說明陸一航讓李寶作偽證。”
司徒巖回答:“不,已經間接說明。陸一航不應該承認讓李寶在法庭上不要亂說話,這代表李寶可能對陸一航說過什么不適合在法庭上說的話。而檢察官故意不問清楚,疏忽掉這個細節,陸一航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是致命傷。一旦結案陳詞中檢察官重點強調,陸一航沒有準備情況下難以招架。加上多個核心問題無法回答,李寶死人證咬的太緊,陸一航今天恐怕難以全身而退。”
司徒巖:“本案中,控方為攻方,九尾檢察官厲害在于她并沒有打算在庭辯環節將死陸一航。她堆積陸一航的不利又弄不死陸一航的資料,如果沒有猜錯,她的殺手锏是結案陳詞。這就是我經常對你們說的結案陳詞的重要性。雙方都有同樣時間準備結案陳詞,作為辯護律師,你們能不能在控方念讀完結案陳詞之后,立刻在腦中修改結案陳詞?大部分人做不到,做不到的原因是因為沒有把握控方的核心和案件的核心。”
司徒巖:“很多人只看見控方的核心:陸一航無法回答為什么李寶厭惡他的原因,控方一直圍繞這個問題做文章。但是這不是控方的核心,控方核心是一條證據鏈。第一點:陸一航承認對李寶說過,在法庭上不要亂說話。第二點:李寶后悔沒在法庭上說實話。第三點:李寶討厭陸一航。結案陳詞一旦三點串聯一起,就形成一個概念:陸一航阻止李寶在法庭說實話,庭審結束后李寶后悔,因此討厭陸一航。”
司徒巖:“李角是九尾的好牌,只是九尾沒想到陸一航直接承認了自己特意說明讓李寶不要亂說話這一條。這一條是很要命的,等同律師制止被告說出對被告不利的證詞。原則來說沒有問題,律師要為雇主利益著想。問題在李寶想說話,并且留下遺書間接指證陸一航,這樣事情就鬧大了。”
律師替被告人隱瞞部分事實,和教唆被告人隱瞞部分事實,兩者有天壤之別。利用律師的法律知識和經驗,制止被告人說明事實的行為,涉嫌教唆被告做偽證。
學生問:“陸一航應該有罪了?”
司徒巖搖頭:“不一定,我旁邊有人在干壞事。”
學生看向曹云,曹云收了手機送給學生一個甜蜜的笑容。聽審見過幾次,都算熟人。
十秒之后,突然警鈴大作,火警被觸發。按照規定,這時候必須停止所有工作,建筑物內的人有秩序的撤離建筑物。
法官宣布:“本案暫且休庭,改日再審,退庭。”
寒子坐在過道,看一號法庭有人出來,立刻電話:“對不起,我不小心觸發了火警…對,法院…我確定是我不小心觸發的火警,我會向當地派出所自首。我叫嚴子寒,這是我的聯系電話…對不起,對不起。”
法律規定:故意觸發火警為謊報火警行為,必須受到治安處罰。如果是無意觸發火警,屬于意外,不屬于違法,但必須賠償因此造成的經濟損失。無意觸發火警,沒有造成經濟損失,擾亂了公共秩序,有可能被處以一定金額的罰款。諸如寒子這個行為,無意觸發,立刻糾正,態度良好,投案自首,通常也就是對寒子進行批評教育。
這就是法律,干了壞事,付出代價。至于犯罪成本和收益成本的不平衡,那就屬于法律漏洞。如今白領犯罪流行,是因為白領們是法盲嗎?當然不是,他們受到的教育通常很好,只不過衡量犯法的代價與風險后,選擇了犯法。在他們看來犯法就是一種成本和風險。
九尾很快知道是寒子誤觸火警,她當然知道是曹云搞事。但是沒有證據,也不可能有證據,她拿曹云沒辦法。內心中九尾也希望曹云能接案,她想再次見識曹云在法庭上顛倒黑白,翻云覆雨的能力。
陸一航的保釋有效期是開庭前,開庭后陸一航又被送到了看守所。
曹云和高山杏去看守所看望了陸一航:“你知道什么叫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嗎?”
陸一航不清楚曹云開場白意思,點頭:“我知道。”
“你不知道,這條罪名實際上屬于疑罪從有。我不清楚你的錢哪來的,但是你必須解釋你的錢是怎么來的。這條罪名專屬公職人員。還有很多類似的罪名針對公職人員設定。你這情況恰巧符合疑罪從有,雖然沒有鐵證,也沒有形成蓋然性證據,但是天平已經完全傾斜。在檢察系統中,如果誰被懷疑,誰就會成為邊緣人。你這案子已經不是懷疑這么簡單,庭審未中斷,法官判定你教唆偽證罪一點不冤。”
曹云道:“你還是沒有靈活運用自己最不利的證據。劍為雙刃,有時候最不利的證據反而是最有利的證據。我問你,本案你最不利你的證據是什么?”
陸一航回答:“肯定是李寶對我的厭惡,甚至是憎恨。”
曹云:“不,李寶是死人,死人的證詞為死證。他用三分之一的遺書來描述對你的討厭,你已經敗了。高老板猜到了李寶為什么憎恨你。”
高山杏道:“你一定是在見李寶,安慰情緒不穩定的李寶,對趙曉進行了貶低…你有沒有這么說?”
陸一航看看兩人:“不僅只是貶低…我是看李寶情緒非常低落,對我的問話愛理不理,所以我才想先做思想工作。在我看來,李寶跪地哀求,趙曉仍舊決絕而去,李寶應該很恨趙曉才對。”
高山杏道:“他是恨,但是他又愛著趙曉。偏偏是他導致了趙曉的受傷,這恨就沒了,轉而變成了愛和愧疚。而你卻在他面前貶損趙曉,讓他很是惱火。他很可能認為你就是這樣的無良律師。但是為了能贏,他權衡之后還是忍氣吞聲。贏下官司,他發現自己沒有解脫,心理壓力反而更大了。一方面他責怪自己,另外一方面一個人總會給自己找借口,你就是那個借口。”李寶已死,沒人知道真相,只能猜。
陸一航被驚醒:“很有道理,我一直沒考慮到人是一個復雜情緒的結合體。”
曹云道:“但是這種說法不會被采納。情緒過于復雜,又純粹主觀推斷,法官是不會接受這種說法。你這案子如果你再堅持自辯基本沒救。如果你委托我,我還可以搏一搏。”
陸一航:“曹律師你可以把辯護策略告訴我。”
曹云道:“你的性格不太適合我的辯護策略。”
高山杏不明白:“你為什么堅持自辯?”
陸一航回答:“我…我…”
曹云道:“你希望破繭而出,不想活在我的陰影之下。”
陸一航苦笑:“所以人的思想真的很復雜。對曹律師你,我很尊敬,很敬佩,同時又有些不甘。如果你幫助我洗脫罪名,我會認為你已經成為不可逾越的大山。”
曹云遺憾道:“不巧,你進步我也在進步,不過以你的拼命速度會趕上我的,但不是現在。客觀事實:我從業時間比你要長得多,我在高巖工作,身邊都是一等一的好律師。”
陸一航想了會:“我接受這個理由…我需要擔心曹律師你不高興嗎?”
曹云道:“需要,我也是人耶,你這么說我很不爽的。這樣吧,如果我幫你打贏官司,下個月你請吃飯就可以了。”
陸一航連連點頭:“好,我請。”
高山杏遺憾道:“減肥計劃又要推后。”能找到合理的拒絕減肥的方法,是一種幸福。
離開看守所,曹云連線:“寒子,按計劃開工。”掛電話。
高山杏邊走邊道:“目測陸一航和你的差距最少還有一個寒子,為什么他總是注意到你的表現,而沒看見你的付出?”
曹云回答:“人們羨慕嫉妒恨明星,但不會有人想知道明星是怎么成為明星的,甚至很多人直接武斷認為明星出名靠的是xx(星我?)。女足成績不錯,收入很低。男足成績爛大街,收入很高。為什么呢?錢哪來的?說廣告,說贊助都是腦癱,收入就來源球迷。有多少球迷就有多少廣告。男女足球聯賽上座率代表了一切。為什么球迷一邊為女足叫屈,一邊又只看男足?說白了,就是生理需要。女足的比賽滿足不了他們的需求。于是球迷們一邊無視自己贊助男足冷漠對待女足的事實,一邊又為女足叫屈。”
曹云結論:“不是他們看不見,是他們不愿意看見。陸一航同理,他內心認為我的一些行為是不對,是邪惡的。他認為真誠,善良,陽光是正義的,正義必然戰勝邪惡。他無法接受勝者即正義這句話。”
高山杏給了曹云一個爆栗:“每當你描述陰暗面的時候,我就忍不住想揍你。請你理解。”
曹云揉頭皮,無語反問:“我不理解,還能打回去?”
高山杏:“喂,問個問題,市中心房子葉瀾在住,你的很多工作完全可以在家里完成。為什么…”
曹云停步數秒,走到車門前幫高山杏拉開車門,回到駕駛位上,發動汽車,系安全帶,許久后回答:“我是渣男。”
“啊?”
曹云:“賢妻良母挺好,葉瀾好像也有心朝這方面發展。比如我看她做家務,拖地板,累的很開心,很有女主人的意思。但是…如果說收入一般,我需要賢妻良母幫我照顧后方。但是…”曹云說了好幾個但是,就是說不清楚。
高山杏有些明白:“你認為葉瀾做賢妻良母是一種犧牲?”
曹云搖頭:“不知道,我覺得神秘葉瀾更可愛。我們現在沒什么話題,日常就是我放箭,她嗔怒鬧一鬧,加上還有一些生理上的新鮮感,關系維持的不錯。但就長遠看,特別是有孩子后…我就是渣男。前些天我們看中一套別墅,她竟然規劃出兒童房,還考慮嬰兒床的大小、材質…”
曹云:“我有一次開玩笑一般問她,如果我們收入不高,你是選擇我們吃好一點的三餐,還是選擇我們吃慘點,讓孩子吃好點的奶粉。她回答:肯定讓孩子吃好點的奶粉,喂,孩子是你曹家人,你竟然問這個問題,太過份了。”
高山杏理解:“葉瀾的女主人,母親,妻子等所有的行為,最少在名義上都是為了你。可是你不想有個完全為了你的女人,不想有一個沒有思想,一切圍繞你轉的女人。”
曹云道:“我說了如果收入一般,有這樣的女人就是最好的財富。但是我現在的收入不一般。”
高山杏有些理解:“而且她未必是為了你犧牲。她可能自己愛孩子,卻說孩子是你曹家人,有可能站立到道德高度上去指責你…喂,你們人生觀有點問題。那你考慮過未來關系的發展嗎?”
曹云頭疼:“娶還是要娶,誰讓她已經犧牲了呢?我現在理解為什么有這么一群中年男人,每天下班開車回家,最幸福的是,在停車位上點上一根煙,靜靜享受時間的流逝,而不是立刻回到幸福溫暖的家里。”
高山杏:“作為朋友,我不應該問這八卦。因為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說。我如果結婚,我希望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不工作,我更愿意過精致生活,而不是做一位家庭主婦。因為我不會是一名合格的黃臉婆。”
曹云贊道:“這就等同給男人自己的時間和空間,他也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