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一見,本君就對大人景仰至極,不久聽聞大人駕臨燕國,可謂欣喜若狂,今日一聽到大人已經到了,立刻就拋下一起事務,趕來見大人。”
雁春君一臉諂媚的賠笑著,身段放得之低,足以讓認識他的人膛目結舌,然后直呼大快人心。
嚴涉卻不奇怪。
雖然在燕國,雁春君位高權重,但他權力的來源卻是以羅網為主體的一個七國黑道勢力聯盟,姬無夜的夜幕也是其中一部分。
這個聯盟串聯著七國地下的黑暗面,觸角之大,影響之深,覆蓋之廣,超越任何人的想象。
雁春君本身能力不大,遠不如姬無夜,在燕國更是臭名昭著,被王孫貴族乃至普通百姓厭惡鄙夷,卻能始終穩坐釣魚臺,直到最后貪戀美色,才被一曲“凌波飛燕”斷了性命,靠的就是這個巨大網絡的力量。
而嚴涉成為羅網之主后,變相的就成為了這個龐大的地下勢力的老大。
當然,這還與當初那次,嚴涉剛剛接掌羅網,會晤各方時,給他們留下的印象有關。
作為一個經歷數個世界,橫掃過武林,弄死過皇帝,操弄過王權,滅人滿門吃飯喝水一般尋常,橫行霸道刮風下雨一樣隨便,已經熟能生巧,達到得心應手、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資深魔頭。
嚴涉當時只是稍微和他們開了點玩笑,沒想到這些人心理承受能力那么不行,一個個都留下陰影,這其實怪不得他。
“那個舉鼎的,是你們燕國第一大力士?”他隨口問道。
雁春君臉色陰沉道:“這是我那個侄兒封給他的,根本做不得數。其實不過是軍中一個普通統領,力氣比常人稍微大一點罷了,有一個古怪的名字,叫什么大鐵錘…”
“你的侄兒,燕丹?”嚴涉問。
雁春君臉色更加陰冷,長嘆著:“除了他還能有誰,自作為質子去了一次秦國,狼狽回來之后,他就得了癡心瘋,居然妄想和大秦作對,成天和一群江湖上的人混在一起,敗壞我大燕王族名聲。”
聽見雁春君說“敗壞名聲”這幾個字,嚴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聽說他與墨家的人走的很近?”
“可不是呀,他早就是墨家的人了,我估摸著,只要那什么六指黑俠一死,墨家下一代巨子肯定是他。”雁春君一臉鄙夷,“我這個侄兒,表面看上去正氣凜然,暗地里心思可深著呢,這些年往墨家里安插了不少人…”
嚴涉點了點頭,道:“聽說他從大秦回來時,帶回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封為太子妃?”
雁春君臉上露出遺憾的笑容:“唉,也是便宜他了,那個小娘子,長的真標致,既火辣又有韻味,我這輩子在女人方面,也算見多識廣了,卻沒看過幾個可以和她比的。”
說到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聲道:“姒大人,我最近在妃雪閣看到了個不遜于那太子妃的漂亮姑娘,身段婀娜,氣質如雪,舞技更是天下一絕,尤其那什么‘凌波飛燕’,更是燕都的傳說,您有沒有興趣?”
“叔叔說的可是妃雪閣的雪女姑娘?”
一個穿著黑色衣袍,身材挺拔,眼神銳利,臉上棱角分明,透著剛毅冷酷的男子走了上來。
在他旁邊,卻是換了一身錦袍,頭戴鳳冠霞帔,顯得高貴美艷,耀眼奪目的焱妃。
看見這二人,雁春君臉色煞時變了,站起來道:“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哎呀,好像是在我們談論妃雪閣的姑娘時。”嚴涉失聲叫道,臉上生出赧然。
他這一語雙關,一是提醒雁春君,對方剛剛到達,沒有聽見什么秘密,二是裝做一個,在聊不良話題,被人撞見的羞澀小青年。
雁春君松了口氣,震靜下來,就欲開口,那男子卻搶先一步道:“丹與緋煙路過這里,看見王叔在上面與人相談甚歡,就過來拜見,還不知這位朋友是什么人?”
嚴涉站了起來,正了正臉:“在下是一個無名之輩,得蒙雁春君大人看得起,現在是他府上的門客。”
“喔,那我怎么沒有聽說過先生?能夠與王叔坐在一張桌子上,先生不應該是籍籍無名之輩。”燕丹語有深意。
“那是雁春君大人禮賢下士,和光同塵,不在乎身份,所以在下才有幸與他同桌。”嚴涉一臉的敬佩有加看著雁春君。
后者急忙道:“不錯,本君非常欣賞姒…姒小友…”
燕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閣下原來是姓姒,這個姓氏可很不常見,不過我聽說秦國國師也姓姒…”
“秦國狗賊,屢屢侵犯我山東六國,只恨心有余而力不足,否則姒某一定要率領大軍,滅它暴秦!那個秦國國師,與他同姓,可謂我平生第一大恥,日后定要把他碎尸萬段!”嚴涉氣憤填膺的說著,目光中充滿對“秦國”對“姒姓國師”的痛恨。
一邊的焱妃望見這幕,不禁訝然失神,眼睛睜得大大的。
燕丹沉默了一會兒,肅穆著臉,上前拍著嚴涉的肩膀道:“義士放心,只要燕丹在一天,我大燕的脊梁一定可以撐起天空,讓那暴秦無法欺壓燕國的百姓。”
看著他真摯的目光,嚴涉頓時露出“敬佩有加”“感動至極”“相見恨晚”的表情。
這讓焱妃更加失神。
如果不是知道此人的真面目,她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對暴秦懷有深刻仇恨,具備偉大理想,崇高品德,不俗報復的燕國義士。
然而…
“剛剛聽王叔提到妃雪閣,恰好侄兒與其中一位叫高漸離的琴師頗為相熟,他的琴技與雪女姑娘的舞蹈,都是天下一絕,不如今日就由侄兒做東,請王叔與姒先生,一同觀看他們二人的合奏?”燕丹提議道。
雁春君有心拒絕,但嚴涉卻一口答應著:“實在是榮幸之至。”
雁春君也只能答應。
燕國的夜晚,星星很亮。
但星辰再耀眼,也不如燈光之下,長裙潔白,姿容無暇,翩翩起舞的美麗女子來的耀眼。
嚴涉坐在一處舞臺的高處,在他旁邊,是雁春君、燕丹、焱妃,以及其他一些燕丹請來的客人。
此刻他們一臉癡迷,沉浸在一種玄異的境界,被天地的美,自然的和諧,陷入不拔之地。
悠揚的琴聲,宛如高山流水,清風白露,回蕩在夜晚的寒冬。皓月繁星之下,一個俊朗的白衣青年,手指撥動,弦律錚鳴,天人相合。
一絲絲,一縷縷,皆是天地的律動,蘊藏造化玄奇,叩響人心深處,讓人置身天外,流連忘返。
而在最明亮閃耀處,寒風帶起衣袂,絲帶飄飛在空中,月宮仙子謫落般的身影,應和著悠遠琴音,長眉、妙目、手指、腰肢,細碎的舞步,繁響的鈴聲,輕云般慢移,旋風般疾轉,舞蹈出詩意般的畫面。
她一身銀裝,神圣不染,宛如生長在雪山之巔的白蓮,她的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是上天妙手賜予的鬼斧神工,不應為凡人所有。
琴音突然達到,宛如奔騰不息的江河,呼嘯翻卷的疾風,波瀾垂落的驟雨,石破天驚的雪崩,音調、意境、精神、氣勢,形成無與倫比的澎湃。
嚴涉睜開眼睛,望著場中從容起舞的女子,她形舒意廣,仿佛翱翔在天宇,舒情在世外。
伴隨琴音,她的動作亦是達到巔峰,輕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飛高翔像鵲鳥夜驚,閑婉柔靡,體輕如風,妙態絕倫。
動作與琴音契合完美,仿佛天人共鳴,演繹大道自然,宇宙玄奧,形成一片人間僅有的超然之境。
即使他這種喜歡“焚琴煮鶴”的不雅之人,都生出一絲惆悵,當然,也就那么一絲。
良久之后,琴音消,舞步停,一切終于恢復平靜。
四周坐著的人,大都還無法清醒過來。
燕丹起身鼓掌道:“高先生與雪女姑娘琴舞之合,當真是絕世無雙,令人佩服。”
“太子殿下贊謬了。”秀麗端莊,眼眸灰藍的雪女,看了一眼站在黑暗深處,默默收琴的白衣男子,臉上帶著微笑。
“太子殿下今日請了不少貴客呀,我妃雪閣蓬蓽生輝。”她望向嚴涉等人。
燕丹露出自得神情,介紹了一下嚴涉,然后指著一個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年輕俠客:“這位是荊軻壯士,劍法了得。”
又指向一個中年漢子:“這位田光大俠,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俠。”
嚴涉掃視著這兩人,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墨家,荊軻。
農家俠魁,田光。
驀然,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個穿著黑白長袍,眉宇肅穆的中年人。
那個人的手縮在衣袖里,但剛剛一轉即逝的剎那,嚴涉還是看到,他的左手有著六根指頭。
墨家巨子,六指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