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真的嗎?!”
“真的?”
蔚藍總部機密會議室,一時間連片的聲音都在問著同樣的話,以致于其間夾雜的零星幾句“那可太好了”,全部被淹沒。
你可以從這些“真的”里,聽到明確的激動和喜悅,聽出來一部分的難以置信和驚詫無措,
還有另一部分,懷疑、猶豫和糾結。
相比站在門口那位拒絕者軍官徹底而純粹的激動,門里的這些蔚藍核心高層和元老會成員們,在這一刻明顯要想得更多。
這則“喜報”其實在某種意義上重新擾亂了他們先前好不容易才確定的全盤后續方案。
既然火星艦隊已經擺脫了大尖飛船群的追蹤,那么,是不是應該讓他們按照原計劃,
繼續前往月球會合,加入搜索?
又或者,
應該讓他們先回來,整修飛船,補充裝備,同時等待青少校、佩格芒特和吳恤、沈宜秀等人治療康復,然后再根據到時候的實際情況,決定他們要不要去往月球加入行動。
“可是實際上,我們并不足夠了解大尖掌握的源能科技,比如它們是否擁有超乎人類想象的追蹤方式。別忘了,它們雖然有時候看起來粗糙而野蠻,但是另一方面,它們甚至可以在無邊的宇宙中,只憑一個定位,就舉族遠征,以文明遷徙的姿態,向藍星而來。
我的意思是,我們其實很難確定,撤離艦隊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擺脫了追擊,
畢竟這聽起來有些不合理,不,
準確的說,是非常不合理。”
“是的,另外你們要注意,實際上,就連葉爾格納將軍自己,在情報中都使用了‘似乎’和‘有很大可能’這樣帶有明顯不確定性質的詞匯。”
“這說明他們本身也不能做出足以自信的判斷。”
“所以,首先可以確定下來的一點是,我們目前絕不能讓火星撤離艦隊直接前往月球進行會合。”
“對。”
“對。”
“那回來呢?讓他們回藍星?!”
“…”現場熱烈的討論,在這一問發出后,再次陷入沉默。
因為這確實是一個兩難,而且難至極點的選擇,在當前的判斷和猜疑狀態下,讓火星艦隊回來,很可能將大尖飛船群直接帶回藍星,也讓它們更靠近月球。
你甚至不得不防備,它們的到來,在給藍星帶來一場巨大浩劫的同時,
還可能從人類內部直接獲得遺骨相關的消息,畢竟這則信息如今已經向全世界公開了。
另外還有,剛剛經歷過一場內部激烈動蕩和混亂的藍星和人類社會,
短時間內怕也承受不起這樣一場浩劫。
正是基于同樣的擔心,蔚藍高層目前對于火星相關情報的態度,一致是瞞,他們現在不敢將那場慘烈敗退相關的一切告訴普通民眾,甚至不敢告訴軍官和士兵們。
“那,拒絕他們?”現場問。
一片沉默和猶豫中…
“我想你們目前的思考,可能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拒絕者的領袖突然說道。
“什么?”現場一干蔚藍高層疑惑,而擔心。
“如果他們有充分的理由,譬如因為傷員的情況危急,一定要回來…我是指比如溪流鋒銳,再比如不義之城的那些人,如果他們一定要回來,這種情況是我們可以通過指令去強壓和拒絕的嗎?”
現場沒人說話。
因為答案是不能。那些人自己愿意為了人類和共同的藍星家園而戰,因此選擇暫時加入蔚藍的文明戰爭體系,并不意味著蔚藍對他們擁有充分的管轄權和控制權。
“另外,我們中,真的有人能在事后,為拒絕讓青少校、佩格芒特、吳恤和沈宜秀這些人回來治療這件事負責嗎?!”
現場還是沒人說話。
因為答案,他們還是不能。
拒絕者領袖口中的那串名字,即等于是人類過去數年所有輝煌戰績的化身,同時也承載著人類未來至少一半的希望,這里沒有人能負得起這個責任。
“所以,折中的方案,命令撤離艦隊主體保持繼續在太空中徘徊,觀察、牽制大尖艦隊,同時允許他們根據自身判斷,擁有另外一部分的自主權吧。我相信,溫繼飛少尉一定會為此做出最嚴謹和妥當的安排。”
伴隨著拒絕者領袖的話音落下,現場所有討論終于出來一個最終的結果。
措辭嚴謹的回復指令很快在工作人員的忙碌中指定完畢,傳遞向移動中的太空號奇跡站,而后,再由空間站繼續向火星撤離艦隊傳達。
“植物人”辛搖翹,此時還在奇跡號上,跟隨太空中一起向宇宙深處飛行。
因為所在生命艙不能被輕易移動,折秋泓和她的醫療小組,先前離開的時候,并沒有將辛搖翹帶回藍星。
她就那樣,沉靜如同已經死去,閉目無聲躺在生命艙里,任憑浩瀚銀河在頭頂看護室的觀察窗外流轉,飛逝。
末日長城號太空母艦。
溫繼飛蹲身俯靠在韓青禹的病床邊,以便自己能夠聽清他氣息孱弱的發聲。
其余人包括姜龍池等人都在他身后,安靜站立,屏息不敢出聲。
其實青子目前的情況,身體表面的損傷,已經幾乎看不出來了,這讓人一度以為他恐怖的自愈能力已經再次發揮了作用。
但是,只要你認真觀察一會兒,你就能發現他整體氣息的衰弱,那是生命力的極度衰弱。
“其實,這次真正傷得最嚴重的是它,炎朽。我想救自己,救不了它。”韓青禹睜開眼睛,說完幾句,又暫時閉上。
只有半副遺骨支撐下的炎朽太脆弱了,這種脆弱在之前的一系列戰斗中看不太出來,等到火星一戰,對上普嗒爾,一具最強等級完整而成熟的炎朽本體,就一下完全暴露出來了。
這種差距下,韓青禹就算沒受傷,也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反抗能力。
“所以,關鍵還是在遺骨…”溫繼飛心里這樣想著,還沒來得及開口。
韓青禹已經再次睜開眼睛,看向他,同時問道:“后來的情況怎么樣?火星,后面,我怎么出來的?艦隊…”
溫繼飛眼神糾結了一下,“后來…”
溫繼飛用一種不快也不慢的語速,盡量平靜地,將后來發生的一切,講述了一遍,從韓青禹的昏迷,到吳恤等人的突入營救,到貓姑娘突然出現,到八萬蔚藍老兵和人類飛船群的決死沖鋒,再到賀堂堂和銹妹的合力阻截,堂堂墜入火星戰場…
這整個敘述過程,溫繼飛都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一位自己做到了,但是,當他最終說完時,無聲無息的眼淚,已經完全浸透面頰。
韓青禹在聽,前面部分睜著眼睛聽,后面一段閉上了。
然后就這樣,仰面平躺在床上,除了靠在床上的手臂動了動,拳頭攥緊,并沒有別的情緒表露出來。
聽不到憤怒的發聲,看不到自責的沉痛,也沒有提及復仇的決然…
那是一種平靜的悲傷。如至深的湖海,無風時,看不見的涌動。
“其實你們也不必太自責。”溫繼飛身后,姜龍池上將突然開口,以一種蹈盡歲月滄桑后平和而包容的狀態,安慰道:
“這是戰爭,而且是一場最殘酷的漫長的戰爭,我們不可能什么都不失去,我們會失去很多,甚至失去絕大部分。
你們以為陳不餓,就一直是他和徐曉紅這么兩個人一路走下來嗎?
不是的,當年我們二十多人呢,里頭哪個不是人類希望啊,誰也不比誰弱多少…到如今,除了我這個已經老糊涂了的,便只剩他們倆還一直在戰斗了。”
韓青禹緩緩睜了一下眼睛。
溫繼飛眼神驚疑和驚喜,慢慢轉頭看去。
“你說,什么?”姜龍池看起來似乎突然恢復了,溫繼飛小心試探著,想要確定。
“什么啊?”姜龍池大聲反問。
“我是問,姜上將你剛才說…”
“什么啊?”姜龍池:“嗯?你叫我什么?姜上將!誰叫我?哎我孫子怎么受傷了?醫生呢,醫生去哪了?”
溫繼飛默默轉回去,又向韓青禹描述了一遍撤離艦隊目前的情況,最后說:
“我認為,有關整支艦隊集體行動的方向和選擇,目前還需要謹慎考慮,再做觀察。但是,我們已經有條件,可以讓一兩艘飛船在主力掩護下先行離開了。
我想讓你們回去接受治療。反正你們目前的情況本身,也都已經無法再戰了。
目前情況下,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去奇跡號太空站,讓折秋泓帶醫療隊過去等;第二,回藍星,去蔚藍基地,那里可以提供的方案和選擇,肯定更多一些。
你覺得呢?青子。”
韓青禹閉目思索了一會兒,睜眼,狀態虛弱,開口詢問:“莪想先回一趟家,可以嗎?”
溫繼飛語塞。
其實剛才這段話,他所表達的信息,是:你們已經打不了了,所以青子,這一次后續的戰斗,你就不要參加了。
而青子說,他想先回一趟家。
這是青子去赴必死之戰前的習慣,回家跟爸媽待上幾天,哄他們開心幾天。
這意味著,他選擇繼續…火這次的慘烈敗退,由他和普嗒爾的碰撞開始,現在,還沒結束。
1秒:m.23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