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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傳統夜

  “青子…”楊清白說話舌頭亂跑,但是意思,已經都用表情語氣表達完了。

  “青子你看”,劉世亨猶豫了一下,也說,“那些人,他們都不怕,咱們,反正倒數第一。”

  反正倒數第一這一條,聽起來真的相當硬氣。

  這家伙最初是說過生牛肉好吃的,只不過現在已經提都不能給他提了。尤其最近兩天,他已經進化到連生魚片都不吃,只吃葉子。

  最后,就連同宿舍印象里最懦弱的盜墓哥賴石頭都梗了梗脖子,上前兩步看著韓青禹,表決心說:“這回就算張光頭打死我,我也認了。”

  不知不覺間,11宿已經開始漸漸習慣了,由韓青禹來拿主意,做決定。

  這一方面可能因為他最強,畢竟這么些年了,用棍子打過張道安頭的新兵,大概不會太多。

  而另外一個原因,大概是某種潛意識印象的緣故。對此,溫繼飛的看法是:“因為青子能裝。”

  “就他這個人吧,哪怕心里已經慌得要尿了,表面上也能裝出很穩的樣子。”

  “總之,是一個連害怕了或激動了身體顫抖,大部分時候都能控制的人啊…不愧是祖宗十八代抓蛇出身。”

  當場,韓青禹還在思考。

  他一直都相信部隊讓新兵們吃生食肯定是有目的的,只是一直也沒有結論。

  難道是為了培養我們的獸性?他想著。

  因為有一天訓話的時候,張道安曾指著滿場新兵說過這么一句,他說:“你,他,還有我,我們這些人,被選擇了,去做野獸。”

  再要么,就是純粹的精神高壓,鍛煉我們的忍耐度…

  “不管了。”這句原本是擱心底想的話,他不自覺直接說了出來。

  短短三個字,現場效果跟難民聽到官府說要開倉放糧差不多,11宿每個人頓時都精神了,甚至是亢奮。

  “那啥,要不咱們蒙個面吧?”下樓前,盜墓哥熱心建議說。

  韓青禹想了想,點頭,“不愧是盜墓的…好主意。”

  大家各自找毛巾把臉蒙好了。

  轉頭,嚇一跳。

  因為有個真的,全場藍白毛巾,只有盜墓哥例外,他有專業的黑色蒙面巾…想當初,他就是戴著這塊蒙面巾,夜里去挖蔚藍聯軍儲備站的。

  由陽臺外下樓,落地。

  “不對,咱們這樣子,萬一被逮住,會不會被當成外敵入侵…直接打死啊?”盜墓哥抬頭看了看天,又說:“今晚也沒個月亮。”

  “不會,咱們身上有新兵服呢,毛巾也是部隊發…總之你自己注意點就好。”

  韓青禹說罷一揮手,一群人貓著腰,在黑暗中朝廚房方向摸去。得抓緊,要是去晚了,先前那撥人驚動了看廚房的人,他們就連喝湯的機會都沒了。

  “誰?”

  “誰?”

  黑暗中,兩撥人幾乎撞在一起。

  “肉。”

  “自己人。”

  “走。”

  這場景大約跟古時候鬧饑荒然后農民起義差不多,餓得不行的人揭竿而起,一路匯合。

  接下來的一路,11宿又先后遭遇了五六撥人。

  再到后門口一看…

  “厲害了,這至少十幾個宿舍。”溫繼飛感慨完抓住先前第一撥下那個哥們,小聲問,“你們怎么還趴這呢?”

  那人轉頭往里指了指,噓聲說:“你自己看。”

  廚房里,連綿的長灶臺,紅紅的火光旁邊,不太安穩地睡著一個小廚師,偶爾吧唧嘴,撓個癢,翻個身。

  肉在鍋里的咕咚聲掩蓋著后門外輕微的聲響,也使勁把人往里誘。

  “怎么辦啊?青子。”溫繼飛扭頭問。

  “進唄,這么多人呢,被發現了黑燈瞎火搶了就跑…就算被抓著兩個,總有大部分人吃上肉。”

  韓青禹輕描淡寫說完這一句后,自己都懵一下…這是我嗎?難道,這就是勞簡說的我身上藏的匪氣?

  但他說的似乎是對的…所有人都這么想,也都覺得倒霉的那兩個,不會包括自己。

  “不管了。”

  第一撥人沖了出去。

  接著就所有人都沖了進去。

  “哎喲。”

  “不對。”

  “跑啊。”

  “啪。”

  廚房里燈被打開了,十幾撥人,全被堵在靠墻的一邊。

  耿老頭帶著一群老兵,分別守住了灶臺和前后門。

  這他娘的竟然是個陷阱。

  這是有多賤,多無聊啊。

  “低頭…低頭。”韓青禹提醒身邊11宿的人,不要抬頭,不要被注意到,同時偷偷在人群后挪動。

  另一邊,有人已經開始一邊憤怒的流淚,一邊在和耿老頭爭辯。

  “吃生的,喝冷的,不當人…你當我們是野獸嗎?!”那人咆哮,然后滿臉眼淚,牙關顫抖,似乎終于把一直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喊了出來。

  一時間,新兵里許多人動容,因為他們也一樣,一樣憋屈壓抑,一樣憤怒。

  但是耿老頭只是輕蔑的笑了一下,“野獸…你配嗎?知道在第九軍,野獸是多高的評價嗎?你們這些廢…”

  “我們不是!我們不是廢物。”

  突然間整一大群人和耿老頭對吼。

  同一時間,廚房墻壁上某扇黑乎乎的玻璃窗后面,張道安扭回頭,對著身后一同觀察的輔教員和幾名團里的領導…欣慰地笑了一下。

  培養服從而守紀的軍人,是部隊天然的使命,這一點在蔚藍聯軍當然也成立。

  只不過他們同時欣賞著,那些在長時間高壓養成的慣性恐懼中,在一直被殘酷折磨和摧殘的狀態下,爆發出來的,抗爭的勇氣。

  這樣的勇氣還遠遠不夠,但是是很好的開端,發展下去,終有一天,能讓他們可以一邊罵著“去你瑪的”,一邊悍然拎刀撲向大尖。

  正是因此,張道安和耿老頭等人從一開始,就一直都在建立他們在新兵心目中,野蠻、權威、肆意、強大…可怕的反面形象。

  他們一直都是不講理的可怕、可恨的存在。

  當然,這一點團領導例外,但凡不是直接參與新兵訓練的干部,都絕不會這樣做,他們是需要被服從的,可以被信賴的,有理而可靠的部隊領導,士兵們最堅實的后盾…永遠都是,也必須是。

  “嘖。”

  其實可視的黝黑窗戶前,張道安突然嘖了一聲,聽起來情緒有些復雜。

  因為此時,他視線里好不容易才捕捉和確定的某個人,正死死低著頭,帶著他宿舍的隊友們,在人群后面緩緩挪蹭,挪向墻邊角落。

  “狡猾過頭,就會連勇氣都失去。”

  張道安心里想著,有些失落。

  他還是更喜歡那天那個,什么都不猶豫,直接就給自己當頭一棍子的新兵。

  “第九軍的規矩很簡單”,一名肩上背著銅星肩章的老兵走出來,目光掃視一圈,然后舉起拳頭說,“用你的拳頭,贏得你要的,不管是肉,還是尊重。”

  新兵們安靜下來,看著他。

  “四對八,老兵四個,你們一個宿舍一撥上…打贏了吃肉,打輸了去醫務室…我們不穿甲,全力。”

  老兵說完,全場暫時沉默。

  四對八不是均勢,不是老兵相讓,四對八,依然是碾壓。就算是韓青禹,在不動用液態源能而只憑身體的情況下,帶著11宿剩下七個人,也不可能贏。

  它只是給了新兵們一個站著死的機會。

  “不敢嗎?…那就自己抱頭排隊,去訓練場蹲著。”老兵又說了一句,然后回頭和身后的老兵們交換了一下眼神。

  哄笑,老兵們吊兒郎當地站著,坐著,目光中滿是鄙視。

  “我們來。”

  “好。”

  第一個站出來的宿舍什么都沒多說,就沖了上去,八人一致,先撲一個。

  但是結果,他們只撐了不到20秒…

  絕對的碾壓。老兵們是真的下手,除了不致命,不致殘,地上躺著的八名新兵一時間全都爬不起來。

  他們痛苦的呻吟摧殘著每個新兵的神經。

  “還有人來嗎?”老兵甩甩手,轉身站定,然后微笑問。

  人群里答:“來。”

  這個快速給出的答案以及答案后面站出來的人,讓銅章老兵有些錯愕,他扭頭看著領頭的新兵,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困惑。

  “我們覺得受傷去醫務室,比沒事抱著頭離開要好。”

  那個新兵說。

  黑窗后,張道安身后的人群在這一刻,都有些激動,而他本人,右拳橫胸,拳心向心,眼眸有光。

  蔚藍聯軍日常敬禮和很多國家的軍禮一樣,都是常規的帽檐敬禮,而張道安現在做的這個軍禮,一般只出現在有一定儀式感的場合,或者特別鄭重的情況,用于表達忠誠或者敬意。

  而后,他又看了一眼人群后的韓青禹…那家伙依然在貼墻挪蹭。

  “唉…”

  廚房現場,贏得張道安和老兵內心敬意的那撥新兵,最終并沒有贏過拳頭,他們很快也倒下了…從場面上來看,老兵們的表達敬意的方式很特別——他們下手比剛剛更狠。

  再一場結束,意猶未竟的老兵們開始直接指人,“下一組,來。”

  第三組上去了,11宿的人擠在角落,一邊看著現場慘狀,一邊小聲議論。

  “怎么說,青子,咱們?”溫繼飛挪到韓青禹身邊,小聲問道。

  “剛盜墓他們跟我提議,說到咱們就投降,你覺得怎么樣”,韓青禹轉頭問,“同意嗎?”

  “同意…投降就是我提的。”溫繼飛認真說。

  韓青禹忍著不出聲,整個人抖肩膀笑起來。

  而后笑容突然收住,整個身體在瞬間,弓、起…從貼墻的角落往側邊墻一個健步縱身。

  “啪。”

  燈滅了。

  廚房里除了灶臺后側墻根的一排紅光,全部人都陷入黑暗。

  “愣著干嘛?!”韓青禹粗著嗓子喊,“吃肉。”

  兩秒鐘,十幾個宿舍的人,一起嚎叫著向前撲去。是啊,反正都是挨揍,一起上,吃肉。

  “守著灶臺。”老兵喊,他們有二十多人。

  “一起上。”

  近百名新兵撲過來…

  拳腳聲,鍋蓋的哐當聲,慘叫聲。

  黑窗后,張道安等人已經看不清楚現場情況了,一群人嘗試后收回視線,都沒說話,只紛紛扭頭,互相交換著自己或茫然或錯愕的眼神…

  第九軍傳統的“燉肉夜”,幾十年來有過很多意外,有過死傷,有過全來,有過無人來…甚至有過三個宿舍,干翻了老兵。

  但是眼前這種情況,至少在他們負責的這些年…還是第一次出現。

  一位團領導嘴角抽了抽,“這個思路,是不是應該叫做,土匪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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