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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各有謀劃

  華陽君羋戎從陰晉撤走后,他麾下此前部署在大河南岸的那一半軍隊,自然也跟著自家將軍一起撤往了重泉、櫟陽一帶,而這就意味著陰晉與河東郡之間,再無秦軍的阻擋兵力。

  當日,在與暴鳶一同返回鄭縣的途中,蒙仲便派幾名心腹渡河前往反風陵渡求見河東守公孫豎,順道將聯軍這邊目前的狀況告知后者。

  在得知蒙仲送來的消息后,公孫豎毫不猶豫地下令組織船隊,準備帶著他麾下的軍隊入場。

  而他本人,更是準備于次日清晨便渡河前往鄭縣,就當前的事況,與暴鳶、蒙仲二人做一番商議。

  至于聯軍這邊,奉陽君李兌則還在等待著咸陽的回覆,準備在等到咸陽的回覆后,在召集暴鳶、蒙仲、田觸、樂毅等人,召開第二次和談會議。

  可事實上,這只是誆騙蒙仲等人的借口,因為魏冉根本就沒有真的派人去咸陽征求秦王稷的態度。

  有什么好征求的?

  這邊暴鳶要傾吞秦國在華崤之地的兩百余里土地,從陰晉直至函谷關;那邊蒙仲想要吞并秦國在西河的約方圓百余里左右的土地與城池,一下子讓秦國割讓三百余里土地,而且在地理位置上還是對秦國非常重要的土地,你說秦王怎么可能會答應?

  再考慮到他秦國那位年輕的君主有時候性格沖動,魏冉自然不會真的將這種令人氣憤的消息傳回咸陽去,他之所以對暴鳶、蒙仲解釋需要請示秦王稷,說到底還是想拖延時間。

  當然了,鑒于目前聯軍已經得到了陰晉,糧草供應不及的隱患即將得到解除,魏冉也已放棄了在寒冬算計聯軍的打算,他眼下的策略是分裂聯軍,從內部瓦解五國聯軍。

  暫時效果還不錯,至少趙國的奉陽君李兌在聽了他的勸說后,已表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畢竟對于趙國來說,其實秦弱魏強的威脅更大。

  這也難怪,畢竟魏趙兩國實在挨地太近了,更別說趙國的都城邯鄲距離魏國僅僅只有百里之遙。

  當日,在暴鳶、蒙仲、田觸、樂毅幾人陸續返回鄭縣之后,李兌與魏冉在帳內商議。

  不可否認,暴鳶與蒙仲二人提出的條件確實苛刻,分明就是強行要從秦國大腿上割下一塊肉來,別說魏冉內心憤怒,事實上就連李兌也不希望暴鳶與蒙仲二人得逞。

  暴鳶還好說,李兌并不認為韓國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守住華崤之地,可魏國,蒙仲索要的百余里西河之地,那可是一片適合放牧戰馬的土地,他毫不懷疑,一旦魏國得到那百余里西河之地后,河東守公孫豎立刻就會在這片土地上訓練騎兵。

  騎兵,乃是趙國施行胡服騎射改革的優秀產物,也是趙國保衛自身的最大的依仗,可現如今,魏國的騎兵似乎隱隱有趕超的意思,站在趙國的立場上,李兌頗為憂心。

  都怪那個蒙仲!

  這小子從他趙國這邊學會了如何訓練騎兵、驅使騎兵,卻將這份知識用在魏國身上,打造出了一支就連他趙國都忌憚幾分的方城騎兵,倘若魏國得到西河,再訓練出一批河東騎兵,李兌實在難以想象他趙國日后如何在魏國面前保住自己唯一的優勢。

  但明面上,他不敢對此多說什么,生怕得罪蒙仲,畢竟蒙仲在他眼中就屬于那種從來不叫喚的惡狼,可咬起人來,那小子可從來不含糊,這不,強如秦國這次都被蒙仲咬地遍體鱗傷。

  “以秦王的名義拖延,怕是不能拖延許久,穰侯接下來有何打算?”李兌問魏冉道。

  魏冉想了想,如實地說道:“先拖至今年入冬吧,至少確保魏韓兩軍在今年無法威脅到咸陽,目前咸陽那邊正在大力征募兵卒,防止五國聯軍…我是說魏韓兩軍,防止其攻入咸陽。”

  頓了頓,魏冉又說道:“待等到明天,倘若奉陽君能暗中助我大秦一臂之力,將軍隊撤去,到時候縱然再次與魏韓兩軍翻臉,咸陽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李兌聞言轉頭看了一眼魏冉,頗有深意地說道:“穰侯是想效仿當年貴國的樗里疾在濮上擊破匡章的策略?”

  濮上之戰,匡章率齊宋聯軍進攻魏國,秦軍派兵支援魏國,在雙方僵持不下時,樗里疾派人說服宋軍的將領,以至于最終在秦齊兩軍交鋒時,齊軍因側翼的宋軍突然后撤而處于劣勢,害得匡章這位當世名將背負了他此生唯一一場敗仗。

  這也是后來匡章始終心中不服氣,一心希望與秦國名將樗里疾、也就是嬴疾再次較量的原因,只可惜嬴疾沒過幾年就病故了,使得此事成為了匡章此生最遺憾的幾件事。

  聽到李兌的話,穰侯笑著問道:“奉陽君亦知樗里子?”

  李兌笑笑說道:“當世的名將,老夫豈會不不曾聽說?”

  魏冉微微一笑,旋即搖頭回答了李兌的猜測:“奉陽君的建議很不錯,但我并不希望奉陽君因此深深得罪魏國…”

  李兌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

  他只是隨口一問,又豈能真的會幫助秦國那樣做?

  為了秦國得罪魏國、得罪現如今如日中天的郾城君蒙仲,真當他李兌傻么?

  這魏冉,明知道他李兌不會答應此事,故意說得大義凜然,實在是狡猾地很。

  “那穰侯打算怎么辦?”李兌問道。

  魏冉笑了笑,面色溫和地笑道:“暴鳶、蒙仲二人向我大秦索要三百里余土地,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短短幾日就做出決定呢?…似貴國與齊燕兩國提出的要求,并不算苛刻,幾日之內就能談妥;相反,魏韓兩國的條件過于苛刻,需要商討一段時日…這也沒什么值得爭議的,不是么?”

  這個魏冉,還真是狡猾…

  李兌捋著胡須微笑點頭,心底卻暗暗評價道。

  他已弄清楚了魏冉的打算:魏冉打算先弄走趙、齊、燕三軍,單獨留下魏韓兩軍繼續與其秦國談判,可能在魏冉看來,在失去了趙、齊、燕三軍兵力站腳助威后,暴鳶與蒙仲想必也不敢再咄咄逼人,實在談不妥,到時候再打唄!

  二十幾萬五國聯軍打不過,現如今僅剩六七萬的魏韓聯軍總打得過吧?

  片刻后,待魏冉告辭到營內歇息時,李兌招來他麾下的將領董叔,向與魏冉交談的過程告訴了后者。

  董叔聽罷后笑道:“看來魏冉是想先打發走我趙軍與齊燕兩軍,叫蒙仲無法仰仗諸國聯軍的威勢…這招很高明啊,不過…”他帶著幾分猶豫說道:“就怕因此得罪那位郾城君…”

  李兌聞言淡淡說道:“我趙國此番乃是為大義而起兵伐秦,既然秦國已答應自廢帝號,向天下人告罪,我趙國自然不能再妄動不義之兵,此時撤兵回國,有何不妥?”

  他話是這么說,但事實上,他之所以沒有一口答應魏冉,其實還是怕得罪蒙仲,要知道,他與蒙仲以往有許久恩恩怨怨,現如今二人井水不犯河水,說到底也只是蒙仲為了回報當年李兌沒有趕盡殺絕而已。

  倘若這次因為他李兌的關系,導致蒙仲沒能從秦國身上啃下西河那一塊肉,蒙仲會不會因此遷怒李兌,李兌真的不敢保證。

  雖說他李兌已經是半截入土的年紀了,可他還有兒孫子侄啊,萬一蒙仲見來不及報復他,遂報復到他兒孫身上,這該如何是好?

  到時候,趙王何會為了袒護他李氏一族而跟蒙仲再次反目么?李兌可沒有這個自信。

  他很清楚,他趙國的君主,至今仍期盼著蒙仲日后有朝一日能返回趙國,擔任那個早在趙主父時期就內定的晉陽守一職,成為庇護他趙國的駐邊上將。

  可不答應的話,李兌又怕得罪魏冉——確切的說,他不希望破壞這幾日與魏冉建立起來的交情。

  原因很簡單:為兒孫考慮。

  他只有一個兒子,即李躋,才能中規中矩并不算太出色,李兌怎么想都不覺得趙王何日后會依仗他兒子李躋,既然趙王何不會依仗他兒子,那么,他李氏一族到時候在趙國的處境就會很尷尬,哪怕他李兌這次為趙國立下了功勞,可這充其量也只能避免趙王何秋后算賬而已,并不代表他李氏就能得到趙王何的重用。

  倘若日后果真無法在趙國得到重用,那么,遷移一部分族人到秦國,這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比如說,眼下他有兩個孫子,一個叫做李云、一個叫做李恪,嫡孫李云自然要留在趙國繼承祖業,但次孫李恪,就完全可以托關系送到秦國去找找出路嘛——當然,前提是趙王何始終對他李氏一族懷有芥蒂。

  不得不說,回想起當年趙王何默許逼死其父趙主父的往事,李兌就感覺心中冰涼。

  他不是蒙仲,趙王何對他可沒有什么感情,一旦他死后,他兒子李躋能否守住李氏一族的祖業,李兌實在不敢保證。

  不如趁此機會,給恪兒在秦國謀一份出路…

  當晚,李兌暗暗想到。

  或許有人會說,李兌不是親近齊國么,怎么會考慮把次孫李恪送到秦國去?

  原因很簡單,一方面齊國現在實在太亂,齊王田地連自己田氏一族的貴族王孫都容不下,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回先祖賜予諸田氏貴族的土地、封邑,以至于齊國現如今政局動蕩,李兌又怎么敢把自己的孫子送到齊國去?

  另一方面,秦國作為當前世上最強大的國家,縱使暫時被擁有蒙仲的魏國壓制,李兌還是覺得秦國擁有很大的潛力。

  當然了,針對魏國與郾城君蒙仲,李兌自會讓他的兒子李躋表示親近,自然也無需在這方面再多花力氣。

  自己留趙親齊,兒子李躋留趙親魏,孫子李云留趙親趙王,次孫李恪投奔秦國,這就是李兌對自己家族成員的規劃,囊括了秦齊魏趙這四個當前最強勢的國家,他自認為應該不會有什么遺漏。

  次日,在再次與魏冉交談的時候,李兌提出了這個“交易”:他希望他次孫李恪作為遣秦的使者,促成秦王稷赴中陽與趙王何協商中原格局的大事,還希望魏冉多多照顧他次孫李恪。

  “若是穰侯能代孫兒引薦秦王,那就再好不過…”李兌笑著暗示道。

  魏冉愣了一下,旋即立刻就一口答應下來:“哈哈,此事易爾。據我所致,李氏亦出自嬴姓,天下嬴姓皆是一家,想來大王亦欣然于能見到趙國的遠親…”

  他當然不會拒絕,畢竟他也希望拉攏趙國一同牽制魏國。

  李兌聞言大喜,拱手說道:“那就拜托穰侯了。”

  “哪里哪里,小事而已。”魏冉大方地擺擺手,旋即暗示李兌道:“那…”

  李兌當然明白魏冉的意思,捋著胡須亦暗示道:“穰侯且放心。”

  兩個老狐貍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交流起來也變得愈發親近。

  而就在這時,忽然有趙卒入帳稟告道:“奉陽君,有一隊魏軍從北側渡河而來,直奔鄭縣而去,觀旗號,似乎是魏河東守公孫豎帳下的魏卒。”

  “我知曉了,你退下吧。”李兌點點頭遣退那名趙卒,旋即轉頭對魏冉說道:“這應該是趕著去見蒙仲的公孫豎,不出意外的話,想必昨日華陽君撤兵之后,蒙仲便派人通知了大河對面的公孫豎,穰侯可要當心了,蒙仲此時召喚公孫豎,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唔。”魏冉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問李兌道:“據我而知,公孫豎與蒙仲關系不錯,是吧?”

  “何止關系不錯?”李兌搖搖頭,糾正道:“公孫豎對蒙仲有知遇之恩,據說當年在伊闕之戰時,蒙仲與公孫喜意見相左,公孫豎乃公孫喜堂弟,可他在猶豫許久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蒙仲的判斷…后來,他將手中兵權全數交給蒙仲,這才有了蒙仲后來力挽狂瀾。”

  “這事我聽白起說過…”魏冉神色復雜地點了點頭。

  伊闕之戰,那場仗是他秦國近幾十年來最遺憾的一場仗,若非是蒙仲當時攪局,他秦國近幾年對中原的征戰又豈會步步維艱?

  “…總而言之,蒙仲可以視為公孫豎的心腹愛將,盡管蒙仲并非河東魏軍出身,今日公孫豎被蒙仲招來,老夫不妨大膽猜測,說不定,河東郡的那半數魏軍,也會加入蒙仲麾下…”李兌壓低聲音說道。

  魏冉捋著胡須不說話。

  他當然明白李兌的意思,顯然蒙仲在提出那個苛刻的要求后,也不認為他秦國會很干脆地答應,是故立刻請來老上司公孫豎,請求后者的援助。

  “再過兩日,懇請奉陽君再次召集諸將,我想再試探試探魏韓兩軍的態度…”

  “好。”李兌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李兌猜地沒錯,此刻那隊朝著鄭縣而去的河東魏軍,正是公孫豎親自率領的。

  這一日的傍晚,公孫豎率領隨行的五百余名魏卒,便抵達了鄭縣。

  當時暴鳶與蒙仲二人得知后,連忙一起到城外迎接。

  看得出來公孫豎很高興,縱使趕了整整一日的路程,老臉上布滿了疲倦,但是在看到蒙仲的那一刻,他還是哈哈大笑著上前擁抱了蒙仲,且給予了蒙仲最高的贊譽:“做得好,蒙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殺得秦人狼狽逃竄!”

  在旁,在得知消息后跟隨蒙仲等人一起來迎接公孫豎的魏將竇興,此時故意說道:“軍將,您怎么能稱呼郾城君為蒙小子呢?”

  公孫豎聞言佯怒,作勢揮手要去打竇興:“老夫用得著你來教訓?”

  在竇興躲閃之際,眾人哈哈大笑,其中就包括蒙仲,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在軍將面前,在下永遠是當年那個‘蒙小子’。”

  這可不是蒙仲故意討好公孫豎,事實上以他現如今在魏國的地位,根本無需討好公孫豎,說到底,還是蒙仲對公孫豎確實心懷尊敬。

  畢竟在伊闕之戰,在十幾萬魏軍處于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公孫豎毅然抗拒其堂兄公孫喜的命令,支持蒙仲退后伊山,重整軍事,這才有了蒙仲后來力挽狂瀾。

  有人曾說,蒙仲是伊闕之戰最關鍵的人物,但事實上,公孫豎才是那個最關鍵的人,沒有這位老將的支持,當時就算有個十個蒙仲,都無法改變魏軍全線潰敗的局面。

  再加上公孫豎沒什么貪權的執念,之所以擠走蒙仲當了河東守,也只是因為當時有田文從中作梗,因此蒙仲與這位老上司的關系絲毫沒有改變。

  事實上,這些年公孫豎一直希望蒙仲代替他坐鎮河東,畢竟河東才是魏國抗擊秦國的最前線,反過來是蒙仲在前后得到了舞陽、葉邑、郾城幾塊封邑,自己不舍得離開了…

  寒暄熱鬧了一陣后,就當蒙仲準備設酒宴給公孫豎接風時,公孫豎卻一揮手說道:“不急著吃酒用飯,先告訴老夫現今的情況。”

  拗不過這位老將,蒙仲與暴鳶只好帶著公孫豎來到城內縣府的一間屋子內,聚于屋內的一張矮桌,由蒙仲詳細將當今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公孫豎。

  “…在下之所以請老軍將前來,只因為在下感覺李兌的態度有些曖昧,他或許已與魏冉私下達成了什么協議。倘若我沒有猜錯的話,魏冉多半是打算拖著我與暴帥,拖到秦國滿足了趙、齊、燕三軍的條件,使三軍退兵而去,到那時…我魏韓兩國對秦國的威懾,怕是不如眼下了。”

  聽完蒙仲的講述,公孫豎捋著胡須平靜地問道:“倘若最終真如你所言,你又將怎么辦?”

  “繼續打!”

  在跟暴鳶對視一眼后,蒙仲壓低聲音說道:“只要河東郡能鼎力支持,單我魏韓兩軍,還是有與秦國一戰的實力,就怕到時候國內…”

  “無需擔心國內的事,大王并非昏君,田文也不是傻子。”說到這里,公孫豎抬起頭來,目視著蒙仲笑道:“在收到你派人送來的口信后,老夫立刻趕來給你撐腰。…放手去做,蒙仲,這些年我在河東郡,早料到魏秦必有大戰,雖我能力不足,未能使河東軍變得更強盛,但我這些年陸陸續續儲備了許多糧草。這些糧草,還有我召至風陵渡的河東郡,這些都可以作為你今日抗擊秦國的底氣!…犀武的仇姑且不論,西河,一定給我奪回來!”

  看著眼前這位老軍將那疲倦而嚴肅的面色,蒙仲立刻擺正神色,拱手抱拳。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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