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計了一番后,樂毅決定當晚就假扮成斥候前往營外,設法與游蕩在外的方城騎兵取得聯系。
為了掩人耳目,雖然榮蚠也迫切想見見曾經那一干弟兄們,但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來,防止樂毅離開燕軍營寨后發生什么變故。
這倒也不是防備趙奢,雖說樂毅確實不信任趙奢,但那只是因為趙奢心念趙國。
至少在事關齊國的問題上,趙奢從未妨礙過樂毅,畢竟趙奢跟齊國可沒有什么交情。
因此,哪怕趙奢得知樂毅偷偷溜出軍營,私底下與魏軍合謀一起算計齊國軍隊,趙奢也會故作不知,樂毅、榮蚠二人真正防備的,還是齊將田觸那邊——萬一好巧不巧田觸派個人過來,那豈不是就露餡了?
雖說這個可能性其實很小,但樂毅的性格就是這樣,只要能想到的破綻,哪怕再微小,他也不會抱著僥幸心理視而不見。
當晚亥時三刻前后,樂毅帶著一隊心腹近衛悄然離開了帥帳。
這些近衛,都是中山國出身的樂氏子弟,也就是樂毅真正的族人,樂毅對他們的信任,好比是蒙仲對蒙邑子弟的信任。
不得不說,作為燕軍的統帥,樂毅清楚他燕軍的巡邏部署,想要避開那些崗哨、衛士實在是非常輕松,哪怕不巧被撞見,他的近衛司馬樂車也可以代為出面,以巡視營寨為借口打消那些燕卒的疑惑。
至于樂毅自己,只要老老實實扮一個尋常士卒,防止被燕軍士卒看到其行蹤即可,免得走漏消息。
悄然離開燕軍營寨后,樂毅、樂車放眼看向四周。
由于此時正是月末,夜空中的月亮晦而不見,就連星辰也看不到幾顆,以至于營外漆黑一片。
再加上樂毅等人為了掩人耳目,又不敢高舉火把,這使得樂車根本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但樂毅卻很鎮定,他對樂車等人說道:“今蒙虎暗示我出營與其相見,想必是得到了阿仲的授意,是故,他見不到我,不會離去。…你們在這四周巡視一番,看看遠處是否有火光。”
樂車等人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尋找火光。
大約走了有一兩里地,他們果然看到了好幾處火光。
由于相距較遠,那幾處火光顯得極為微弱,仿佛夜里的螢火蟲一般。
“去哪處?”樂車問樂毅道。
此時,樂毅亦皺著眉頭思忖著。
他原以為蒙虎等人應該只會留下一處火光,方便他辨認位置,沒想到竟然有好幾處。
思忖了良久,他只好帶著人朝最近的一處火光走去。
大約走了有三四里左右,樂毅等人終于來到了那處火光的位置。
方才不曾看得仔細,此刻靠近一瞧,樂毅等人才發現那是幾堆篝火,可奇怪的是,篝火旁卻沒有見到任何人影。
怎么回事?
見此,就連樂毅也愣住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四周的夜空下傳來了馬蹄聲,緊接著,那陣陣馬蹄聲越來越近,似乎是直奔著他們而來。
“大司馬。”樂車面色微變,右手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其余的近衛們,亦是一個個背靠背地站立,緊張、凝重地看向四周。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不由地浮現一個念頭:中計了?
片刻之后,樂毅等人的四周便出現了許多方城騎兵,樂毅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有三四十騎。
“莫要輕舉妄動。”
樂毅低聲警告著自己的近衛們。
雖然他搞不懂蒙虎等人在弄什么,但他很清楚方城騎兵的實力,倘若對方有對他們不利的念頭,憑對面三四十名騎兵,他這邊區區十幾人,根本不會有人幸免。
而就在他驚疑之際,對面忽然有方城騎兵問道:“你等,是燕軍的巡衛么?”
由于摸不透對方的意圖,樂車將試圖出面的樂毅攔著身后,沉聲說道:“是,足下有何指教?”
旋即,樂車便聽到對面有幾名騎兵竊竊私語,說著什么“聽上去不像是佐司馬”的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見那面騎兵又低沉問道:“不是你。…佐司馬可在?”
“佐司馬?”
樂車等樂毅的近衛們面面相覷,不知對方指的是誰,而樂毅卻聽懂了,同時也得知了對方的身份。
方才那幾名竊竊私語的方城騎兵,絕對是那批由魏武卒轉型的第一批方城騎兵,只有那第一批騎兵,才會稱呼他為佐司馬。
想到這里,他推開眾近衛的保護,走上前說道:“是我。”
聽到這話,那名騎兵駕馭著戰馬徐徐靠近,在樂毅示意樂車等人稍安勿躁的同時,在距離樂毅僅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旋即,就見到那名騎兵翻身下馬,抱拳行禮,口中笑著說道:“佐司馬,別來無恙啊。”
而此時,樂毅也看清楚了對方的長相,約三十幾歲,絡腮胡須,但整個人看上去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一名悍卒。
尤其是對方的氣勢,那種仿佛野獸般的氣勢,樂毅此前只有在魏武卒身上看到過。
果不其然,在聊了一番,樂毅得知對方果然是那第一批魏武卒出身的方城騎兵,方城騎兵的絕對中堅力量。
期間,這名騎兵壯漢亦告知樂毅:“蒙司馬就在遠處恭候。”
樂毅點點頭,同時也意識到對方口中的蒙司馬,指的其實是蒙虎,而不是蒙仲。
“對了,這個是什么意思?”
好似想到了什么,樂毅指了指不遠處的幾堆篝火。
那騎兵壯漢瞧了一眼,旋即笑著說道:“這是咱虎騎在琢磨的一種戰術…前些日子在陶邑的時候,趙國的騎兵就用這招騙了咱們,他們故意在夜里弄了幾堆篝火,假裝夜宿,實則卻潛伏在四周,等著人去偷襲他們,我軍一時不察,不慎中計,被趙國的騎兵偷襲了一陣,好在趙騎的實力不如我軍,最終我虎騎還是將對方擊退了…后來蒙司馬覺得這招不錯,就叫咱們也嘗試使用。”
“用在我燕軍身上?”樂毅表情古怪地問道。
那壯漢連忙說道:“佐司馬誤會了,縱使抓到燕軍的斥候,我等也不會加害他們,最多就是暫時關押起來罷了。”
聽到這話,樂毅微微點了點頭,畢竟這群騎兵方才出現的時候,確實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否則,對方根本無需靠近,只要在遠處朝著火光處發動幾撥齊射,就足以讓他們損失過半。
這樣想想,這招還真是誘殺敵軍的好招數。
發明這招戰術的,是趙國的騎兵么?
樂毅瞧了一眼那幾堆篝火,心中對趙國騎兵的評價立刻又提高了幾個檔次。
隨后,在這隊方城騎兵的帶領下,樂毅便來到了蒙虎的落腳處。
那是一片并沒有多少光亮的樹林,直到樂毅走近樹林一瞧,他才發現林中深處有好些樹木之間,皆圍繞著厚實的布,這有效地掩蓋地里面篝火的光亮。
“喲,看誰來了。”
就在樂毅打量四周的時候,伴隨著一聲調侃,一個身影朝他走來。
聽到這聲音,樂毅一猜就知道正是蒙虎,在他們這些弟兄當中,這廝最沒有正行。
在樂車等人頗有些愕然的目光下,蒙虎走向樂毅,狠狠地給了后者一個擁抱,看上去是很熱情,但樂毅卻感覺自己仿佛被熊給撲到似的,沒好氣地說道:“放手,阿虎,你這塊頭,我快喘不過氣了。”
聽到這話,蒙虎這才怏怏地放開,口中不滿說道:“兩年不見,怎么變得怎么冷淡?”
樂毅聞言正要習慣性地反唇諷刺蒙虎幾句,卻忽然聽到蒙虎的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別鬧了,阿虎。”
這個聲音…
樂毅愣了愣,也顧不得再計較蒙虎方才的蠻力弄得他很是不適,轉頭看向蒙虎的背后,旋即他便看到,蒙仲面帶微笑地走到了他面前,口中笑著說道:“好久不見,阿毅。”
樂毅嘴唇微動,臉上亦露出了笑容:“好久不見,阿仲。”
由于彼此都是熟悉的手足弟兄,自然無需過多的客套,于是眾人便圍著那堆篝火坐了下來。
期間,樂毅好奇問道:“阿仲,你怎么會在這里?我以為你會在郯城…”
蒙仲笑著說道:“我了解你,你做事從來不喜歡拖拉,今日白晝既然阿虎他們去暗示過你,那么你今晚必定會設法與我等聯系…是故,我就等在這里。”
在旁,華虎亦順嘴說道:“等了你足足兩個時辰…喏,就著酒,士卒們捕到的獵物,咱們也烤著吃了不少,兔子、野雞都沒了,還剩下一只獐子,烤地差不多了,你湊合著吃兩口吧。”
“華虎。”蒙仲皺著眉說了句。
樂毅當然聽得出華虎的話中帶著幾許不滿,至于什么原因,他心中也清楚。
他對蒙仲解釋道:“我怕行蹤走漏,是故等營內的士卒們都歇下了,我才敢離營…”
“我知道。”
蒙仲點點頭,在伸手拍了一下華虎后,對樂毅說道:“你知道,華虎的性格就這樣,他對事不對人,別在意。對了,榮蚠呢?”
“他留在營內了,防止發生什么變故。”
樂毅解釋了一番,旋即轉頭看向華虎,說道:“既然是我來遲,我就自罰三杯,華虎,這樣你總不會再怪我了吧?”
聽到這話,華虎臉上倒也徐徐露出了幾分笑意,從篝火上的銅爐中舀了一大碗酒,遞給了樂毅。
在旁,樂車等人看得面面相覷。
他們心說,這里距離齊軍營寨并不遠,然而這幫人卻在這里烤肉吃酒,簡直不把齊軍放在眼里。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此刻正有足足三千余方城騎兵正在齊軍營寨的四周游蕩,尋找并獵殺一切探查范圍內的齊軍斥候,齊軍根本無從得知這邊的情況。
齊軍唯一能得到的情報,就是派出去的斥候無一例外遭遇不測,一個都回不來。
喝著酒,吃著肉,蒙仲向樂毅講述了這兩年他方城一帶的變化。
包括秦國派司馬錯與白起討伐楚國,楚國被迫臣服秦國,隨后秦魏兩國又組織聯軍發動了宛方之戰等等,樂毅聽得非常仔細。
因為他當時若非投奔了燕國,那么必然也會是方城軍的一員,與蒙仲、蒙遂、蒙虎等人并肩作戰。
足足講述了半個多時辰,蒙仲這才說完這兩年的經歷,旋即他問樂毅道:“你呢?這兩年過得如何?”
聽到這話,樂毅便放下酒碗,講述起來。
“…當日我與榮蚠投奔燕國后,先去拜訪了我中山樂氏的族人,隨后又與拜訪了劇辛…劇辛很意外于我與榮蚠的投奔,但也對我二人極為禮遇,呵呵,正如你我當日所猜測的,那一人身兼三個要職,確實是忙得焦頭爛額,以至于當我開口懇請他代為向燕王引薦后,他立刻帶著我去見了燕王,還主動表示愿意卸下大司馬之職…”
聽到這話,蒙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大司馬?阿毅,難道你已經是燕國的大司馬了?”
樂毅輕笑著說道:“否則,我憑什么執掌數萬燕軍?”
蒙虎與華虎面面相覷,就連蒙仲亦不禁有些愣神,畢竟他此刻離魏國的大司馬之職,可還有一個距離田文的差距呢。
感慨之余,蒙仲亦拱手祝賀道:“恭喜了,兄弟。”
樂毅微微一笑,旋即又忍不住有些泄氣地說道:“其實可也沒有可賀喜的,雖說坐上了大司馬之職,但燕國…你也知道,自子之之亂齊國趁火打劫之后,燕國全境一片狼藉,劇辛此前到處修繕城墻、恢復城邑,除此之外,安頓流民、鼓勵耕種,可想而知,他根本無暇訓練軍隊,以至于我接管燕國軍隊的時候,我簡直…”
他搖了搖頭,大有一種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
看著樂毅的表情,蒙仲忍不住想笑,但仔細想想又不妥,遂忍著笑問道:“燕國的軍隊,很弱么?”
樂毅想了想,解釋道:“單純以強弱來表述,未免太過于籠統。…燕國的士卒其實并不弱,尤其當敵人是齊國的時候,我毫不懷疑燕國的士卒會奮勇殺敵,關鍵在于,燕國鍛造兵器、打造甲胄的基礎太弱了,國內原來的工坊幾乎都被齊軍摧毀了,匠人們要么被殺,要么不知逃往何處,有兵源,但沒有足夠的兵戈與甲胄,這是燕國如今最大的難題。”
聽到這里,蒙仲點點頭安慰道:“總會慢慢好起來的,你看方城,兩年前什么情況你也知曉,可如今,方城軍已擴增到了五萬編制,而葉邑,更是有十幾萬的邑民,我觀燕王職,是一位仁厚而勤勉的君主,在他的治理下,燕國必然會蒸蒸日上。”
“唔。”樂毅點了點頭,帶著幾許感慨的表情說道:“燕王…確實待我不薄。阿仲,你知道么?我投奔燕國的最初,雖有劇辛舉薦,但仍有燕國的臣子質疑我投奔燕國的意圖,認為我試圖借助燕國的力量牽制齊國…于是燕王便單獨召見了我,問我可有此事?”
“然后呢?那燕王斥責你了么?”聽得入迷的蒙虎忍不住插嘴道。
聽聞此言,諸人都不由得轉頭看了一眼蒙虎。
樂毅看著蒙虎笑了笑,旋即搖頭說道:“燕王并沒有怪罪我,并且,他將顛覆齊國的重任交給了我。…后來,我聽說燕王的近臣也提過這件事,說我試圖利用燕國、利用燕王來達到削弱齊國的目的,可當時燕王卻說,只要能覆亡齊國,別說我利用他,哪怕我取他性命,他亦會笑著接受…”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毫不懷疑樂毅口中的燕王職,畢竟他當年在趙國時,就曾跟隨著趙主父見過燕王職,當時燕王職就對齊國恨之入骨。
同樣是恨齊國,薛公田文主要是憎恨如今的齊王田地,而燕王職不同,他憎恨齊宣王,憎恨整個齊國,畢竟正是齊國屠殺了無數燕國子民,使他燕國落到今日這般貧窮荒涼的境地。
感慨之余,蒙仲亦察覺到了樂毅對燕王職的稱呼。
別看樂毅仍然是一口一個燕王,但他稱呼的語氣,跟他稱呼齊王、魏王是截然不同的。
其中原因,無非就是燕王職對他無比地信任,信任到樂毅自己都難免有些內疚,畢竟那名燕王的近臣說得沒錯,他樂毅確確實實是企圖借助燕國的力量去牽制齊國、削弱齊國,然而這件事背后的獲利者,卻未必會是燕國。
但燕王職卻對此毫不在意,他甚至直接了當地告訴樂毅,只要樂毅能覆亡齊國,哪怕樂毅利用他燕國也不要緊,甚至于,燕王職還愿意為此獻出自己的性命。
能遇到如此信賴自己的君主,也難怪樂毅在提到燕王職時,語氣有所改變。
只不過…
深深看了一眼樂毅,蒙仲不禁產生了一陣想法。
而此時,樂毅仍在興致勃勃地講述著他這兩年的經歷,剛好說到他成婚一事:“對了,我成婚了。”
“啊?你成婚了?”
聽到這話,蒙仲、蒙虎、華虎三人皆異口同聲地問道。
“唔。”帶著幾許微笑,樂毅解釋道:“是我到燕國后,族內的長老為我安排的,女方也并非出自名門,只不過是與我樂氏關系頗為親近的一個家族的宗女…關于這事,我還給了寫過書信。”
“書信?什么書信?”蒙仲不解地問道。
見蒙仲這一臉呆懵的表情,樂毅無奈地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看來榮蚠說得沒錯,肯定是驛卒半途把我的書信弄失了,算了,反正今日當面見到,索性就當面說好了…到燕國后,我給你寫過兩封信,第一封信是在我出任大司馬之后;第二封,則是告訴你們我即將成婚…”
蒙仲、蒙虎、華虎三人聽后面面相覷。
期間,蒙虎、華虎二人還下意識地摸了摸全身,繼而一臉尷尬地看著樂毅,顯然是因為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東西作為賀禮而感到尷尬。
“要不,我這柄劍贈予你,作為慶賀?”蒙虎舔著臉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翻了翻白眼:“別人也就算了,我可知道你這柄劍的來歷…你用阿仲成婚時的賀禮來轉贈于我?兩年不見,怎么變得這般狡猾?”說罷,他看向蒙仲等人,輕笑著說道:“總之,這件事我告訴你們了,你們沒趕到吃喜酒,那是你等自身的問題,至于賀禮,一份也不許少,回頭記得轉告蒙遂、向繚、武嬰他們。”
“你這家伙…”華虎故作咬牙切齒,但眼眸卻帶著幾分笑意。
可能在他看來,這會兒的樂毅,才像他們記憶中的那個樂毅,而不是方才最初見面時,那個明顯帶著拘謹的樂毅。
一番玩笑過后,眾人又吃起了酒肉,大約到了寅時前后,樂毅估摸著時辰也差不多了,遂對蒙仲嚴肅地說道:“阿仲,酒肉也吃地差不多了,我想跟你說說正事。”
說罷,他看了幾眼四周,意有所指。
蒙仲愣了愣,還沒開口,便見蒙虎不滿地叫道:“喂,連我在這也不行么?”
樂毅毫不留情的說道:“不行,你口無遮攔,萬一這件事泄露出去,關系太大…”
見樂毅神色嚴肅,不似作偽,蒙虎、華虎二人最終還是暫時避讓了,畢竟他們信任蒙仲,除非這件事果真像樂毅所說的那般關系太大,否則,蒙仲絕不會隱瞞他們。
片刻后,附近的人都暫時退下了,只剩下蒙仲與樂毅二人。
此時,蒙仲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隨口問道:“是關于齊軍的事么?”
“唔。”
樂毅點點頭,反問道:“你準備如何對付這股齊軍?或者說,如何對付齊國?”
蒙仲當然聽得懂樂毅的言外之意,問道:“你覺得,倘若此刻燕軍倒戈,齊國是否會因此而覆亡?”
樂毅搖搖頭說道:“你義兄匡章還活著呢。”
蒙仲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的確,有匡章統帥跟沒有匡章統帥的齊軍,是兩支截然不同的軍隊,前者可以打得秦國求和,后者嘛,連宋國的郯城都打不下。
面對義兄匡章,說實話蒙仲也沒有什么把握。
見蒙仲沉默不語,樂毅又說道:“況且,齊國的軍隊部署,糧倉所在,我此番還未徹底摸透,更主要的是,齊人現如今對我燕軍并不信任,縱使我燕軍倒戈,你最多也只能擊敗齊國,卻不足以覆亡整個齊國…”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蒙仲,又補充了一句:“燕王以國士待我,我自然要以國士報之,除非我有把握覆亡齊國,否則,我不會叫燕軍倒戈。”
聽到這話,蒙仲抬起頭來看向樂毅,驚訝問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意援護田觸撤退,借此取得齊國的信任?”
“是的。”樂毅如實地點了點頭。
聽到這話,蒙仲也不知該說什么。
要知道,樂毅決定援護田觸麾下的齊軍撤退,就意味著他秦魏宋三國聯軍無法避免要與燕軍交戰。
并非此前放水嚴重的燕軍,而是會拿出真正實力的燕軍。
包括眼前這位燕軍統帥…
想到這里,蒙仲搖搖頭無奈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為此支開了阿虎與蒙虎?”
“當然不是。”樂毅搖了搖頭,旋即對蒙仲說道:“你知道蘇秦么?”
“蘇秦?”蒙仲微微一愣,說道:“似乎是齊王的客卿吧?我不曾見過他,不過,倒是見過他弟弟蘇代,怎么了?”
樂毅淡淡一笑,說道:“此人,正是燕王安排在齊國的內應…”
“什么?”
蒙仲愣了愣,臉上露出幾許驚訝:“怪不得你要支開阿虎他們,這件事確實利害重大,萬一走漏消息,后果不堪設想…這蘇秦在齊國做了什么么?”
聽聞此言,樂毅張口欲言,但在看了一眼蒙仲后,他忽然露出了遲疑之色,改口道:“蘇秦,他正在想辦法離間齊趙兩國的關系…你也知道,倘若趙國背棄了齊國,齊國將孤立無援,因此…”
“我懂你的意思了。”
蒙仲點點頭。
與只想削弱齊國的他不同,燕王職與樂毅,確實想覆亡齊國。
而這,對宋國似乎并無危害。
“還有么?有關于那蘇秦的事…”
“…”深深看了幾眼蒙仲,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我想說的,只是這樣…”
他低下頭端起了酒碗,避開了蒙仲的目光。
約半個時辰后,樂毅帶著樂車等人返回他燕軍的營寨。
途中,樂車低聲問樂毅道:“那件事說了么?”
樂毅惆悵地搖了搖頭:“我不知該如何開口。…難道要我告訴阿仲,齊國之所以孜孜不倦攻打宋國,背后正是燕王授意蘇秦挑唆所致?而我,雖明知此事,卻不能阻止?…這件事,我覺得還是不提為好,畢竟燕王與蘇秦的初衷,只是為了激起諸國對齊國的警惕,而不是針對宋國…”
“可是今日不提,日后…”
“我知道,但…”
樂毅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回頭瞧了一眼來處,苦澀說道:“毫無疑問,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但…或許我應該慶幸,慶幸燕國無論距離魏國還是宋國,皆相距甚遠,且又無沖突,不至于…”
而與此同時,蒙仲亦在遠處望著離去的樂毅等人。
不知過了多久,華虎走到了蒙仲身邊,問道:“怎么樣?阿毅,還是曾經的那個阿毅么?”
蒙仲長長吐了口氣,微笑說道:“當然。只不過,他如今是燕國的大司馬了,多少會有一些改變吧。…這是他作為燕國大司馬的職責,莫要瞎想。”
“唔。”華虎微微點了點頭。
事實上,蒙仲那時看到了樂毅在提到蘇秦時欲言又止的模樣。
但他相信,樂毅不會加害他,不會加害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