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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就在蒙仲琢磨著如何緩解趙王何與趙主父的關系時,田章托人向住在宮內的蒙仲傳達了一個口訊,即他要返回齊國了。
得知此事后,蒙仲立刻來到了城內的驛館。
此時,田章的隨從與衛士們已經準備好了行裝,并將其一件件地搬上馬車,而田章本人,則還在驛館內等著蒙仲。
直到蒙仲來到驛館,田章這才吩咐隨從衛士們駕馭著馬車隊緩緩駛出邯鄲。
“賢弟當真不愿隨愚兄赴齊么?”
在見到蒙仲時,田章誠懇地做最后的勸說。
說實話,蒙仲與田章相識還很短暫,但因為有著孟子的關系在,田章對他很是親近,而蒙仲,亦投桃報李,這使得他二人雖然接觸短暫,卻建立了不淺的交情。
因此有些話,蒙仲倒也不必藏著掖著。
比如說,蒙仲對他留在趙國的目的直言不諱:就是為了防止齊國報復宋國。
對此,田章也很無奈。
事實上,倘若蒙仲在意的僅僅只是蒙氏一族,其實田章倒也有對策——以他在齊國的地位,想要庇護宋國的蒙氏,這根本不是一件很難的事。
并且他也相信,只要蒙仲愿意跟著他前往齊國,有他暗中相助,蒙仲日后定能在齊國立足,甚至于,哪怕不依靠他匡章的名聲,也足以庇護蒙氏一族。
但遺憾的是,蒙仲在意的不單單只是他蒙氏一族,他還在意著宋國。
涉及到國家的立場,田章就無能為力了。
畢竟齊國也是想稱霸中原的國家,且田章畢生都是在為這件事而努力。
就眼下的情況而言,趙國暫時是齊國得罪不起的國家,而楚國,因為現階段與齊國有著一樣的目標——即合縱抗秦,因此,齊楚兩國倒也能相安無事,但是燕國與宋國,卻是齊國希望吞并增強實力的對象。
而相比較地處中原東北部的燕國,宋國因為位于中原的富饒之地,一直都受到中原各國的垂涎,包括齊國。
甚至于,縱使眼下齊國已向趙國臣服,但齊國仍然還希望得到趙國的默許,默許其蠶食吞并宋國。
換而言之,齊宋兩國的立場,很難保持一致。
而這個最根本的矛盾,是田章都無法改變的。
在嘆了口氣后,田章再次提醒蒙仲道:“賢弟既然要留在趙國,那就要格外小心了。…趙國雖有稱霸中原的潛力,但現如今國內危機重重,一個不好,或就會影響整個中原的格局…賢弟要知道,我齊國向趙國臣服,其中關系很是復雜,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讓各國重新認識趙國。”
他說得很隱晦,但蒙仲還是能聽懂其中的意思:齊國之所以向趙國臣服,就是為了讓趙國處于“木秀于林”的位置,讓趙國來吸引秦國乃是其余各國的敵視。
如果趙國能越過這個危機,擊敗了其余各國的挑戰,那么就是建立像曾經晉國那樣的霸業,否則,趙國就很有可能面臨其余各國的圍攻與瓜分,就像當年趙主父初繼位時那樣。
總言而之,如今中原格局的焦點就在趙國,它的一舉一動,將很大程度影響整個中原的格局。
聽了田章的勸告,蒙仲點點頭,旋即開玩笑道:“齊國不惜向趙國臣服,來促成「秦趙反目」,但如果秦趙兩國達成了協議,齊國豈不是盤算落空?”
田章的眼眸微微閃爍了一下,笑著說道:“賢弟是說,秦趙兩國還有和睦的可能性?”
“也并非沒有。”
蒙仲說道:“趙國作為三晉之一,跟魏、韓兩國一樣,始終都想聯合三晉,而秦國則是為了對外擴張,難免不會發生「趙取魏韓、秦取楚國」的局面,介時,齊國將如何自處呢?”
田章聞言笑了笑,似半真半假般說道:“誰知道呢,或許到時候我齊國還是會支持趙國,但亦有可能,我齊國會聯合秦國…不過依我看來,縱使秦趙兩國私下和解,但秦國還是不會坐視趙國吞并魏韓,賢弟知道為何么?”
蒙仲搖了搖頭。
“因為晉國曾是阻止向東擴張的最強大的敵人…秦國不允許這世上再出現一個晉國。”說到這里,他聳了聳肩,笑著說道:“不過這件事,與我齊國無關了,接下來,是秦國與趙國的角逐。”
聊著聊著,他二人已經走出了邯鄲的東城門。
此時,田章朝著蒙仲拱了拱手,說道:“,愚兄也該啟程了,賢弟就送到這里吧。…對了,回齊國的途中,愚兄會轉道鄒國,拜訪孟師,賢弟可有什么要轉達的嗎?”
其實蒙仲很想讓田章順道問問孟子,他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儒家的弟子,不過看著田章親近而真誠的表情,他實在是問不出口。
他想了想說道:“請替我問候孟子,請孟夫子務必要保重身體。”
“好!”
田章爽朗地笑了笑,拍拍蒙仲的肩膀與他告別,不過待走到馬車旁時,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對蒙仲說道:“賢弟,日后倘若你改變主意,亦或趙國有什么變故,賢弟不妨來齊國投奔愚兄,愚兄雖不才,但在齊國,好歹也有些名望,不至于會讓賢弟的才能埋沒。”
對于這份善意,蒙仲還能說什么呢,唯有拱手稱謝:“多謝兄長。”
田章笑著點了點頭,旋即登上馬車,吩咐車隊緩緩啟程,離開了趙國。
目送著這支車隊在自己的視線中消失,蒙仲這才返回邯鄲城內。
此后幾日,蒙仲依舊隔三差五去請見趙王何,與趙王何談聊一番,話題涉及很廣,既有針對各國變法改革的評價,也有探討趙國現如今的狀況,以及,如何化解趙王何與趙主父之間的矛盾。
蒙仲必須地承認,趙王何的確是有與趙主父拉近關系的想法,這不,在蒙仲向他提出建議后,趙王何便將宮內最大的主殿讓了出來,希望讓趙主父搬進入居住。
就像蒙仲所認為的,對于趙王何的這個舉動,朝臣議論紛紛,但沒有一名臣子提出異議,只是隱晦地向趙相肥義詢問原因。
趙相肥義大義凜然地告訴那些臣子:“孝乃天下共德,君上要行孝道,這有什么錯嗎?”
于是,趙國的臣子都不敢多說什么。
而趙主父在得知這件事后,亦感覺頗為意外。
因此他將蒙仲召到了面前,詢問道:“我兒將宮內主殿讓給我,你可知其中有什么緣故么?”
蒙仲當然不會傻到將真相全盤托出,便回答道:“這是君上敬重趙主父您,希望與您親近。”
趙主父表情詭異地看了幾眼蒙仲,沒有追問下去。
并且,他也沒有搬到那座宮內最大的宮殿,他派人向趙王何表示,他住的那座小宮殿很舒適,就不必再搬了。
趙王何沒有強求,按照蒙仲的建議,索性就讓那座最大的宮殿空置著。
而除了住的宮殿外,趙王何也通過別的方式向趙主父示好,比如趙主父的酒水、飯菜,趙王何吩咐宮內的宦官令繆賢,一定要給予最好的,而且要比他更好。
沒過兩日,趙主父就察覺出來了。
他派人詢問了宮內的官宦令,比較他與趙王何每日的飲食狀況,他這才得知,他每頓比趙王何多一個主菜。
說實話,多一個菜什么的,趙主父根本就不在意,但其中的深意,卻讓趙主父不得不深思。
大概又過了七八日左右,即到了六月中旬,齊國的國相薛公田文,終于從魏國來到了趙國。
薛公田文,是齊威王的孫子,靖郭君田嬰最器重的小兒子,與如今齊國的君主田地,屬于堂兄弟的關系。
田文在當世很有名氣,因為他在齊國的封邑薛邑,蓄養了數千名食客,因此曾有人稱,天下游士皆歸薛公。
在當今世上,世人或許不知秦國、趙國、齊國等國家君主的名諱,但絕對知道薛公叫什么。
田文的名氣,毫不亞于張儀——可想而知是什么樣的程度。
或許有人會覺得,有如此大名聲的田文,肯定是一名偉岸的男子,但事實上,田文很瘦弱,并且,他討厭別人說他這方面的“缺陷”。
據說,曾經田文從秦國逃回齊國時,曾路過趙國某地,當地的趙人爭相去目睹“薛公田文”,卻沒想到田文只是一名瘦弱矮小的男子,根本不像傳聞中那樣,是一位偉岸的男子。
因此,那些趙人很失望,甚至有人笑稱田文是“小丈夫”。
田文因此勃然大怒,而隨行的數百名門客們,亦紛紛從馬車上跳下來,屠殺了幾百名趙人,摧毀了一座縣城,這才揚長而去。
這也是蒙仲對薛公田文并沒有什么好感的原因:田文雖然非常重視“士”,不惜傾家蕩產也要蓄養前來投奔的游士作為門客,但他對平民的態度卻遠遠談不上親和,哪怕他身邊有「魏處」、「馮諼(xuān)」等名士勸他善待平民,招攬民心。
六月十七日,齊相田文抵達了邯鄲,趙相肥義代表趙國,率領軍隊與趙國的臣子,迎接這位享譽中原的齊相。
當時,蒙仲亦混在迎接的隊伍中,見到了他迄今為止最夸張的儀仗排場,整整三百余輛馬車的隨從。
是的,僅僅只是追隨在田文身邊的門客與隨從,就有整整三百余輛馬車。
細算下來,怕不是有近千人?
不得不說,在這個排場面前,無論是惠子、孟子,還是張儀、公孫衍,在這世上,除各國的君主以外,沒有一個人,能有薛公田文這樣的排場。
不愧是當今最有名的“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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