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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匡章(二)

  被稱為齊國名將的匡章,其實早就年過半百了,比趙主父都要老上十歲左右。

  這不,此刻坐在趙主父與蒙仲面前的匡章,發須花白,臉上也已出現了明顯的皺紋,再加上連日的跋涉趕路,眼眶深凹,因為疲憊而看起來更顯老態。

  反觀蒙仲,卻只有十六歲,面色紅潤、精神飽滿,有著令人羨慕不已的年輕。

  這樣年紀的田章,被這樣年紀的蒙仲識破了計謀,趙主父原以為田章會因此而羞憤,但是…

  他抬頭看向田章。

  “咦?你并非我儒家弟子?”

  在趙主父默然的注視下,田章滿臉驚訝地看著蒙仲,詢問后者道:“可是前些日子我回鄒國,似萬章、公孫丑、陳臻等人,都說你是夫子(孟子)新收弟子呀…”

  “是不是哪里弄錯了?我是莊子弟子,并非孟子弟子啊。”

  說著這話,蒙仲此刻也不禁有點心慌。

  不是心慌別的,純粹就是擔心這個“謠言”被他的老師莊子得知。

  據他近幾年與老師莊子相處的經驗所知,別看他老師莊子平日里清靜無為,仿佛世外高人,可一旦暴怒起來,也不是就做不出提著拐棍敲人腦袋的事——用俗話說這叫率直,而用道家的話說,這叫“追逐本心”,總之就是不爽就懟人,從不藏著掖著。

  以往,相比較華虎、穆武、樂進那幾個較為惹事的,蒙仲作為“大弟子”很少被莊子用拐棍敲,但假如被莊子誤會“叛師”…

  當然,其實道家在師徒名分上都很隨意,并不像儒家那么看重,但問題是莊夫子對儒家印象很差,甚至對儒家圣賢孟子的印象也很差,假如「蒙仲叛出莊子門下成為孟子弟子」的謠言傳回宋國,蒙仲十分擔心他老師莊子會被氣成什么樣子。

  天地可鑒,他絲毫沒有叛離師門的意思啊!

  見蒙仲滿臉惶恐不安之色,田章感覺十分意外,要知道孟子在當世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比較莊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這是因為莊子并不在意名聲,不像孟子,周游列國二十余年就是為了增加儒家對當世的影響力。

  毫不夸張地說,無論是當年周游列國時的孟子,亦或是如今隱居在鄒國的孟子,皆有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日思夜想希望成為孟子的弟子——當然,其中也不乏有希望借助儒家名聲為自己前程鋪路的心機者。

  但是,想要成為孟子的弟子,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說儒家也講究“有教無類”,只要愿意學習儒家學術,無論是農民、士俠、商賈,都可以投身儒家門下,除非德行有虧——像被儒家逐出門戶的名將吳起,否則,儒家倒也不會驅逐這些人,但是,這并不代表這些人就能成為孟子的弟子。

  記得蒙仲當初跟著其義兄惠盎拜訪孟子時,孟子居有數百名儒家門徒在聆聽孟子授業,可在這數百人當中,真正是孟子弟子的,又有幾人呢?

  還不就只是萬章、公孫丑、陳臻那一小撮人罷了。

  而現如今,蒙仲明明已被儒家“承認”為門內弟子,而蒙仲本人卻似乎不認可的樣子,這讓田章感到十分意外。

  難道我真的弄錯了?

  田章皺著眉頭回憶著他前一陣子拜訪恩師孟子時的經過。

  他并沒有欺騙蒙仲,待他回到鄒國的孟子居時,他聽說同門師兄弟萬章、公孫丑等人抄錄了一份《孟子》的上部,送給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少年。

  當時田章感到很意外,便好奇詢問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是何人,當時萬章、公孫丑等人便笑著說道:“是夫子新收的小弟子。”

  關于這件事,田章當時也詢問了孟子,因為據他所知,孟子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親自收徒了——大多都是由萬章、公孫丑等弟子收徒。

  據田章回憶當時的情景,他老師孟子雖然沒有親口承認,但那“笑而不語”的神態,怎么說也是默認這件事了吧?

  “真的不是像章子您所認為的那樣…”蒙仲頗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釋道。

  從旁,趙主父默然地看著田章與蒙仲二人交談。

  再低頭一瞧,碗里的酒水也已經空了。

  他看了一眼正在向田章解釋的蒙仲,在遲疑了半響后,自己從旁邊爐子上的酒缸中舀了一勺酒,默默地抿了一口。

  而此時,田章與蒙仲的對話還在繼續。

  “孟夫子贈半部《孟子》,這可是許多師兄弟都沒能得到的殊榮啊…”

  “我也不知孟子為何贈我半部《孟子》…”

  “我原以為小老弟是夫子新收的弟子,是否才得到這般的待遇,哈哈哈哈…”

  “誤會,真的是誤會。”

  趙主父:“…”

  “不過依我看來,錯有錯著,據我所知,小老弟對儒家學術頗為精通,何不順勢拜入孟師門下呢?莫怪為兄講地粗俗,我儒家在當世還是頗有影響力的,小老弟你已是莊夫子的弟子,若再拜入孟師門下,當世誰敢再小瞧你?”

  “章子此言…唉,在下很感激孟夫子的看重,但這件事實在是…”

  “莫非是因為莊夫子的關系?…哈哈,不必隱瞞,莊夫子素來不喜我儒家弟子,此事世人皆知。不過據我所知,最近孟師與莊夫子的關系好似大為改善了…”

  “咦?竟有此事?”

  蒙仲心說這事我怎么不知道?

  聽聞此言,田章捋著髯須笑道:“這事千真萬確!…我也是聽萬章、公孫丑他們說的,據他們所說,孟師隔三差五就會收到莊夫子的書信,隨后孟師就會立即回信,哪怕是在教授弟子的半途…”

  說罷,他臉上露出幾許神往之色,一臉憧憬地說道:“一位是道家圣賢,一位乃我儒家圣人,真想知道這兩位會在書信中聊些什么…大概是針對世事的辯論吧?”

  “唔…”

  蒙仲在腦海中聯想了一下,旋即微微點了點頭。

  也是,隔三差五就收到對方的來信,如此頻繁的書信來往,除了罵戰也只有辯論世事利弊了吧?

  而以莊夫子與孟夫子那兩位德高望重的大賢來說,總不能是書信對罵吧?

  “說不定在探討如何使世人皆提倡‘德’的事。”

  他猜測道。

  “唔唔…”田章亦點了點頭。

  看著聊得默契的田章與蒙仲二人,插不上嘴的趙主父再次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此時,田章問起了蒙仲為何會在趙國的原因。

  蒙仲想了想說道:“是我的義兄惠盎希望我能增漲些見識,是故讓我跟隨宋國的使者李史大夫前來趙國,機緣巧合之下,如今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近衛…”

  “哦。”

  田章恍然大悟地看了一眼趙主父。

  瞧見這一幕,趙主父心說總算是提及到我了,可還沒等他開口,卻見田章再次把頭轉向蒙仲,笑著說道:“增漲見識,未必要去趙國,若是小老弟不嫌棄的話,不如隨為兄到臨淄瞧瞧,見識一下我齊國的稷下學宮,那里真的是充斥著道、儒、名、墨、法各家學術…”

  本來趙主父還在自持身份,沒想到田章竟然當著他的面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當即,他沉著臉說道:“章子,還是先說說你的來意吧。”

  聽聞此言,田章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笑容,看了一眼趙主父。

  他是擅長詭計權謀的將領,又豈會看不出趙主父先前故意以及蒙仲的意圖呢?

  只不過此后的事就連他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名識破了他計策的少年蒙仲,竟然就是同門師兄弟提及過的,那名疑似被孟子收為關門弟子的少年。

  于是田章順水推舟,一邊與蒙仲拉近關系,一邊將趙主父晾了一邊,反過來挫一挫這位趙主父的氣焰。

  還別說,這位趙主父還挺能忍的,忍了足足小一刻時,直到他有意將蒙仲這位“小師弟”拐到他齊國時,這位趙主父終于忍不住了。

  心中暗笑了一聲,田章拱手向趙主父告罪道:“見到同門師弟,不經意冷落了趙主父您,還望趙主父莫要見怪。”

  田章都這么說了,趙主父又能說什么呢?

  勉強笑了兩聲說道:“真想不到,章子與此子…竟然還有這層關系。”

  “在下其實也很意外,不曾想竟然會在這個時候,遇到這位小老弟…”田章看了一眼蒙仲,微笑著說道。

  不得不說,倘若此番看破他的計謀的蒙仲,與他毫無關系,田章自然也會感到尷尬——哪怕他也欣賞這位識破了他計策的少年,但一旦加上“疑似同門”這層關系,他看待蒙仲的關系立馬就不同了。

  再加上二人的歲數相差,田章怎么可能會因為一名“同門師弟”的才能而感到羞憤呢?在這天底下,似龐涓、孫臏那種師兄弟終歸是少數,更多的,還是蘇秦、張儀那種師兄弟。

  更別說是儒家弟子——當地的儒家弟子還是十分團結的。

  在一番寒暄閑聊后,趙主父與田章終于進入了正題,即趙國伐齊這件事。

  只見田章凝視了趙主父良久,忽然輕笑著說道:“以趙主父的睿智,斷然不會想不到若我齊國覆亡,介時趙國將會面臨什么樣的處境…那么,究竟要什么樣的條件,趙主父才肯撤兵呢?”

  看他的樣子,仿佛一點也不擔心趙主父會覆亡齊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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