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長老蒙薦便跟著蒙仲來到了后者的家中,意在說服后者的母親葛氏,讓她允許自己的次子蒙仲離開身邊,前往侍奉莊子。
蒙仲的家亦在鄉邑內,沒過不久老小二人便到了。
當蒙薦與蒙仲二人來到后者的家中時,蒙仲的兄長蒙伯正在院內修理家中的木質拉車,不經意抬頭一瞧,剛好看到弟弟蒙仲的身影。
他正要開口打個招呼,卻忽然看到弟弟蒙仲恭敬地將族內的長老蒙薦迎入院內,竟不由地愣住了,攥著木錘竟傻在當場。
你倒是問候一聲啊。
蒙仲暗地都替兄長感到著急,在旁提醒道:“阿兄,薦長老來了。”
“哦哦。”蒙伯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放下手中的木錘,躬身施禮:“小子蒙伯,見過長老。”
“好好。”蒙薦拄著拐杖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雖然蒙伯的反應很遲鈍,換做其他不熟悉前者的老人,怕是會因此而生氣,但蒙薦很了解這個小輩,知道他性格憨厚、老實木納,因此倒也不會見怪。
不過在心底嘛,他越發覺得蒙伯不如其弟蒙仲。
你看,明明兄長蒙伯要比弟弟蒙仲年長五歲,個人也要比弟弟高出一個半腦袋,身體長得頗為壯實,但此刻兄弟二人皆在長老蒙薦面前,兄長卻唯唯諾諾、拘謹不安,反觀弟弟蒙仲,卻是守禮持重、落落大方。
如此也難怪蒙薦更加看重蒙仲。
可能是察覺到蒙伯見到自己后顯得頗為拘謹,蒙薦便走上前與他隨便扯了幾句,先是問了問蒙伯正在修理的那輛拉車出了什么狀況,然后又稱贊了后者幾句,總算是讓蒙伯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
此時蒙薦這才開口問道:“孩子,你母親在家中么?”
蒙伯點點頭正要說話,北側的正屋內剛好出現了一名盤著發髻的婦人的身影,用帶著困惑的表情看向院中,待看到站于院內的蒙薦時,這名婦人連忙邁步走了出來,欣喜地招呼道:“長老來了?…這倆傻孩子,長老來了也不跟為娘說一聲。”
她用責怪地語氣對蒙伯、蒙仲兄弟二人說道。
這位婦人,即是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母親葛氏,方才她本在屋內縫補衣服,忽然聽到院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遂站起身好奇地朝著院內瞅了瞅,沒想到竟然瞧見了蒙薦長老,是故連忙出屋。
“老夫也是才到。”
蒙薦笑呵呵地擺擺手,表示并不關兄弟倆的事。
見此,葛氏便向蒙薦行禮,旋即帶著幾分欣喜試探道:“長老今日前來,莫非是為了前幾日妾身向宗族乞求的那件事?”
“啊?”
蒙薦張了張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竟不知該回應什么,那發窘的神態,讓蒙仲在旁看了強憋笑容。
好在他終歸還沒老邁到健忘的程度,在稍許回憶了一下后,便立刻想了起來,連忙說道:“不錯不錯,老夫今日專程為此事而來。”說罷,他還怕葛氏不信似的,又補充道:“有關伯兒婚娶的事嘛,老夫記得的。”
不過在說完之后,他朝著蒙仲使了一個眼色,想來是希望后者莫要拆穿他。
“這幾日妾身一直在等著宗族的回應呢。”
葛氏雖然感覺蒙薦長老的神態有點奇怪,但也沒有細想,歡歡喜喜地將后者迎到正屋屋內。
正屋,即一戶人家家主所居住的房屋,在一座院舍內的地位最高,自從蒙瞿戰死后,葛氏便獨自寡居在此,至于蒙伯、蒙仲兄弟二人,此前都跟母親睡在一起,但待等兄弟倆長到八九歲的時候,便按照俗禮,搬到院子東側的屋子居住。
至于院內西側的屋子,目前則作為廚房以及堆放木柴、雜物的柴房。
雖是正屋,但屋內的擺設卻極為簡單,大概三丈方圓的屋內,正中央鋪著一張草席,草席上擺放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木質矮桌,矮桌的木料不得而知,不過看上面那一道道開裂的痕跡,不難猜測這張矮桌怕是已有些年歲,可能比蒙仲的年齡還要大。
在屋內的角落,擺放有兩只半人高的瓦缸,想來是盛放谷麥糧食用的。
而在北側墻壁的靠墻處,還擺著一張小案,案上擺放著幾尊泥像。
這幾尊泥像稱作「尸」,代已故的蒙舒、蒙瞿父子享受葛氏與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供奉。PS:尸最早就是專門指代替已故的先祖受后人供奉、祭祀的‘代替物’,有用活人代替的(一般是孫輩的小孩),也有用泥像代替的,到后來,才演變成神主牌,即靈牌。所謂的尸體,其實應該是屍體,屍才是專門用來指代已死之人的字。
泥像總共有三尊,分別指代蒙舒、蒙舒之妻,以及蒙瞿,即蒙仲的祖父、祖母以及父親。
當看到那張小案上干干凈凈,且三尊泥像面前的瓦盆中供奉著一些飯菜、鮮果,蒙薦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在孔夫子過世一百多年后的當今,儒家正逐漸成為顯學,雖然各國君主未必會真心選用儒學作為強大國家的思想主張,但儒學中的一部分思想,比如孝道,早已在中原各國傳播開來,成為衡量一個人品德的標準之一。
今日瞧見葛氏在平日里一絲不茍地供奉著公婆與丈夫,蒙薦心中很是贊賞,連帶著對葛氏的評價,亦更為提高了幾分。
在屋子的東西兩側,各有一扇小門,通往東西兩側的內室。東邊的內室,早先是蒙仲的祖母華氏居住的,葛氏則住在西側的內室。
后來華氏過世,葛氏因在西房住習慣了,也就懶得再搬到東房,索性就將東房當做了雜物間,將公婆以及丈夫曾經所使用的家具、箱子,那些雖然陳舊卻又舍不得丟掉的東西,通通堆積在這里。
順便一提,蒙瞿生前所使用過的皮甲、兵器,亦被葛氏珍藏在東房內箱子里。
“長老請坐。”
葛氏請蒙薦在尊位入座。
世俗的規矩,北為主位,是主人的座位,而中原普遍以左為尊,因此主人左手邊(即東位)便是尊位,西位次之,最末是南位。
葛氏如今雖然是家中的女主人,但蒙薦的年紀比她大,且在族內的地位也比她高,因此按照禮數,她不應當坐在主位,而是應該坐在西位,作為對蒙薦的尊重。
在蒙仲的攙扶下,在矮桌旁東側的位子跪坐下來,同時他用左手手指輕輕敲了敲矮桌的靠南部分,顯然是示意蒙仲在南位坐下——畢竟蒙仲在這里年紀最小嘛。
而此時,蒙伯已按照母親的吩咐,端來了一碗熱水,雙手捧著送到蒙薦面前,結結巴巴地說道:“長、長老,請、請喝水。”
他那拘謹的表情,看得在旁的葛氏心中直著急。
“好,好孩子。”
蒙薦稱贊一句,端過碗喝了一小口。
期間,蒙伯則被母親葛氏叫到身邊,跪坐在母親身側。
葛氏沒有注意到蒙薦方才示意蒙仲坐下的小動作,見小兒子蒙仲亦在矮桌旁坐了下來,她便說道:“仲兒,為娘與長老要商量一些事,你到屋外去玩耍片刻吧。”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娘,不就是兄長的婚事嘛,就讓孩兒在旁聽聽嘛,說不準孩兒還能給出出主意呢。”
一聽這話,葛氏微微有些猶豫,畢竟相比較老實木納的長子,的確是次子蒙仲聰明機靈,因此平日里有很多事,葛氏雖然不會瞞著長子,但是卻會更多地與次子商量。
可是婚娶這種事,對于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這還為時過早吧?
想到這里,葛氏正要板著臉將小兒子趕出來,然而蒙薦卻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就讓這孩子在旁聽聽吧,畢竟這孩子也十歲了,再過五年啊,就該輪到他成婚了。”
長老都這么說了,葛氏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好當蒙仲不存在,與蒙薦商量起有關于他長子蒙伯的婚娶之事。
在這個年代,庶民以及士級貴族家的男子,一般會在一十五歲時就娶妻成婚——要是上層貴族家的嫡子,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合適的聯姻對象,就有可能先納妾,等有合適聯姻對象的時候再迎娶嫡妻正室——從此之后便可視為成人,承擔起這個小家的責任。
而今年,蒙伯已年滿十五,因此前間日,葛氏便到宗族內,拜托宗族為他的長子張羅一門婚事。
此時男女婚事,基本上是憑父母之命、族老之言。
雖說蒙氏一族內部其實就有年輕的未婚女子,但鑒于「同氏不婚」的原則——最初是「同姓不婚」,后來慢慢放寬為「同氏不婚」——蒙伯與族內那些年輕女子是無法成婚的,他只能迎娶其他家族的女子,比如兄弟倆的父親蒙瞿,就娶了葛氏這位葛氏一族的女子為妻。
而家族間族人的通婚,主要就靠宗主蒙簞、宗祝蒙薦等族內德高望重的老人去與其他家族提親說項。
不受長輩、父母認可并且祝福的男女若是擅自結合,即稱茍合,是為世道所不容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