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天的尾巴,在貧瘠黃土地上倔強地生長著的小樹小草們,抓住了這最后的些許時間,怒放著自己的生命。使得平日里漫山遍野的黃中,多出了一些姹紫嫣紅。
不算壯觀,卻引人矚目。
這些零星的色彩算不上繁茂,但恰到好處,給人一種頗為高級的點綴之感,在不破壞大漠千萬年的歷史演變中逐漸形成的蒼涼與悲壯之時,又賦予了它一絲情感。
這是大漠一年之中最柔情的日子。
身在此間,李亞東只感覺文思泉涌,有種賦詩一首的沖動。才發現,原來九年前他們沒來對時間。
“呵呵呵呵…”不遠處突然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側頭一看,也是亮瞎了李亞東的狗眼。
原來是平日看起來特別大男子主義、不解風情的齊虎,用五顏六色的花朵為科舍洛娃編制了一頂草環,逗得人家姑娘仰頭大笑,連骨子里都透露出一股滿滿的幸福感。
這一頓狗糧吃得…就一個字——服。
驀然回想,李亞東才發現,最不解風情的那個人,其實是他。
他兩輩子加起來,從未對某個女人做過類似的事情。
想到這里,他不禁想起了蘇姑娘,他與蘇姑娘之間的感情,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始于大龍村。
只是很可惜,蘇姑娘現在不在,否則的話,他大概會將她擁入懷中,也為她編織一頂花環…
“通知,通知:請李老師趕緊過來村委會一趟,有電話找。通知,通知…”
村口的大喇叭聲,經由葫蘆口一樣的特殊地勢加持,簡直就像金毛獅王的獅吼功,剛好李亞東又位于正葫蘆口的黃金攻擊點上,耳朵差點沒被震聾。
“臥槽,音波攻擊呀?”齊虎也是趕緊捂住耳朵,罵罵咧咧道。
李亞東苦笑搖頭,開始快步往回走,村里的大喇叭平常一年到頭都用不到一次,但自從他過來后,已經開了好幾次。
他在這里受到了特殊優待,只要是他的事情,就沒有小事,有時候想想,還怪不好意思的。
這個挺不靠譜的時間點——他原本選了一個好地方,打算欣賞大漠黃昏來著。突然來電話的人,李亞東猜想,應該是勝利哥無疑。
他在縣里待了有一陣兒,莫不是謝興洋終于上鉤了?
如此一尋思,李亞東心頭一喜,腳步也越發加快了幾分。
來到村委會,與值班的馬繼明道了聲謝后,李亞東走到辦公桌前,接起黑色電話筒。
“喂?”
“東哥,是我。”
果不其然,電話那頭的人正是勝利哥。
“怎么?事情有眉目了?”李亞東問。
“對。魚兒終于上鉤了,下午剛跟他會完面,收了一百萬訂金。說是明天開工,帶我去看地方,他說的那地方絕壁就是大龍村了,所以…”
“咱們明天就要見面?”李亞東呵呵一笑。
果然這種陰人的勾當交給勝利哥來辦,根本沒有令人失望的可能。
“對呀,到時可千萬別露餡兒啊!”勝利哥不忘提醒一句,因為在他看來,東哥、包括阿龍阿虎的演技,實在欠些火候。
“放心吧,我盡量不跟你們近距離接觸就是。”
“嗯,這樣最好。”勝利哥嘿嘿笑道:“你找個好地方,搬張板凳看好戲就行,看我最后怎么讓那個姓謝的跪在那片大漠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聽他這么一說后,李亞東腦子里頓時有了畫面,想想謝興洋那廝的可惡嘴臉,只感覺風景美如畫呀。
“行,那我就瓜子和可樂先備好,等著看好戲了。”李亞東打趣著說。
“哈哈…可以。放心吧東哥,絕對沒跑的事情。”
與勝利哥結束通話后,李亞東的心情可謂暢快無比,以前看武俠,里面講“人生在世,當快意恩仇”,這種感覺,確實很爽。
走出屋外,天邊已經紅艷一片,好似披上了一層霓裳,突然想起一句詩。
大漠…落日圓。
嗯,不錯。
如果說李亞東是一個被廚藝耽誤的生意人——上輩子。那么,胡廣源無疑就是一個被生意耽誤的廚子。
這家伙特別會吃,不像陜地人,更像是南方的廣凍人。
因為口味刁鉆,本地的廚子大概不好滿足,所以便自行鉆研,練就了一手不俗的廚藝。
晚飯是他做的,毛遂自薦。
因為馬大嫂的手藝十分有限,做來做去還是那幾樣菜,令他實在無法忍受。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沒有。
李亞東他們下午閑來無事出去踏青了,他卻沒有,悶在家里。
等回來一看后,好家伙,馬家黃泥巴筑起的院墻一側,被人用石頭和泥巴壘起了一方長條形的火塘,里面干燥的柴火燒得劈啪作響,重點是在火塘上面。
一頭扒了皮、處理干凈的老山羊,被兩根粗壯的嫩樹條貫穿,正架在火塘上炙烤,其上熱油滾滾,滋滋作響,看成色,差不多也該熟了。
就說回來的路上怎么嗅著空氣中的味道這么香。
狗日的,烤全羊!
兩頭典型的食肉科大型猛獸——齊家兄弟,瞬間眼前一亮,哈喇子掉了一地。
“胡總,可以嘛,嗅著這香氣,很地道的樣子呀!”李亞東也是呵呵笑道,心想今晚有口福了。
“必須的嘛!”提起手藝,胡廣源倒是絲毫不謙虛,拿著一把蒲扇坐在火塘旁,看到幾人后,站起身來,笑著說,“就為這一道菜,特地跑去呼倫貝爾學的。”
李亞東豎起一根大拇指,算你狠的意思。
馬支書和馬大嫂將四方桌從窯洞里抬出來——吃這東西,在屋里不太合適。
烤全羊經過三個小時的悉心炙烤,已經完全熟透,表皮酥脆,胡廣源拿著一把鋼刀開始分肉,鋒利的刀尖一下去,里面的白肉便伴隨些許的湯汁顯露出來。
當真是外酥里嫩呀!
就這手藝,連李亞東都得夸聲“好”。
齊虎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直呼“過癮”。
“要是有灌啤酒就好了。”
要求還挺多。
“那能沒有嗎?”胡廣源嘿嘿一笑,早有準備。
小跑進屋抱出一筐啤酒來——是那種木頭框裝的啤酒,24瓶一筐,當地品牌。讓去縣里送麻花的人特地帶回來的,喝著還湊合。
一群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忽然想到什么,李亞東望向科舍洛娃說,“你最近得‘消失’一陣兒。”
“消失?”科舍洛娃顯得不明所以。
李亞東并未解釋,而是望向齊虎。
他要對付謝興洋的事情,村里人并不知情,包括馬支書兩口子和胡廣源也是一樣——這種坑人的事情實在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
至于什么緣由,齊虎應該不難想明白,就讓他晚上回去跟科舍洛娃解釋好了。
這個問題李亞東也是剛意識到,勝利哥那邊的人都是老毛子,如果他身邊也跟著一個毛妹…又恰好被謝興洋發現的話,難免對方會不自覺地產生一些聯想。
所幸,謝興洋之前來村里搗亂的時候,科舍洛娃都沒露面,村里人不讓。因為她看起來白白嫩嫩的,像是很不經碰的樣子,又是個女人,萬一不小心傷到怎么辦?
“東哥,明白,晚點我跟她講。”齊虎會意,點點頭道。
“嗯。”李亞東呵呵一笑,愜意地咬上一塊肉,抬頭望天。
只感覺…時間過得好慢呀,恨不得馬上天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