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處的小村子,靜謐而安寧,一點風吹草動便能傳遍整個村子,遑論一輛鋼鐵野獸的轟鳴?
汽車還沒從村口駛入,便已經有人通過聲音注意到,站在家門口,拿著手電筒向村口這邊照射。
“真的是車!”
“媽的,這幫人真是陰魂不散啊,各家趕緊的,能使得上力氣的都來,絕不能讓這幫鱉孫得逞!”
“是啊!大伙兒都帶上家伙,大不了跟他們拼了,敢打我們祖墳地的心思,沒門兒!”
“狗日的,欺人太甚,七叔公你這回別再拉著我,我要上土·銃了,干死一個我抵命!”
“天殺的,現在都敢抹黑來,懸崖峭壁怎么不摔死他們…”
整個村子一下就躁動起來,也不管原先在干嘛的,吃飯的扔掉筷子,洗澡的丟掉毛巾,已經睡覺的甩掉被子,一窩蜂地向村口奔去。
猛虎大帥上。
“喲,怪機靈的嘛,回來得快,我忘了通知,也都知道來村口迎接李老師你。”馬支書透過夜色看到人頭涌動,不由笑著說。
李亞東苦笑一聲,深感無奈。都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大龍村的鄉親們算是將這句話詮釋得淋淋盡致,他不過是教了他們一門小手藝、帶了幾天孩子而已,但在他們心中,自己只怕已經成了跟紅軍一樣親的人。
“胡總,開慢點,視線不好,怕有小孩沖過來,撞到人。”
李亞東還特意囑咐了一句。
“行,李董。”
汽車以龜速駛進村里,等過了村口以前沒有的牌坊時,前面的路上已經站滿了人。
“咦?不對呀!”馬支書瞪著眼珠子四下瞅了瞅,卻是發現了很好扁擔、鋤頭的影子,頓時蹙起眉頭。
“停車!”
車外突然傳來一聲怒喝。
是一個長得精壯,如同牛犢子一般的小伙子,恐怖的是,他手里還拿著一桿土·銃,站在鄉親們前面,一個人橫在路中間,槍口正對著汽車的前擋風玻璃,大有一言不合就開槍的架勢。
“吱——”一個地板剎,胡廣源趕緊停下汽車。
惹不起啊惹不起。
“老哥,你們這邊民風這么彪悍的嗎?”
“這個…”馬支書頓時一臉尬笑,看了他一眼后,又望了望李亞東,解釋道:“這幫家伙,肯定搞錯了對象,萬萬沒有沖李老師舉槍的道理,我下去問問。”
說著,趕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走了下去。
“三娃,干啥呢這是!”
“叔?咋是你?”
李亞東就說這個小伙子怎么瞅著有些眼熟,原來是他的學生三娃,九年了,長變了樣。
倒是越來越混了,欠收拾!
于是,也拍拍屁股站起身,準備下車。
“不是我還能是誰?”馬支書原本想破口大罵一番,搞什么飛機嘛,人家李老師多年之后再次過來,不說打鼓迎接,一個個的馱著鋤頭、扁擔,連土·銃都拿出來了,像話嗎?可一瞅大家都笑意盈盈地圍攏過來,心又軟了。
“哎喲,誰打我?!”三娃看清來人是馬支書后,立即卸了槍,跑過來屁顛屁顛兒的跟他打招呼,背對著汽車,腦殼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猛地一回頭…
卻是,愣住了。
是那張他深埋在記憶深處、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臉,是那個告訴他“男人要爭強,卻不能耍強,得有個為之奮斗的目標,為家人,為鄉親,為袍澤,為祖國”的男人,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欺負過村里的其他孩子。
是他的老師!
那是他一輩子聽過的最有道理的話,以前從來沒有人對他這樣講過,所以他一直記在腦子里,現如今,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李老師!”三娃驚喜,瞬間紅了眼。
“喲,你還記得我這個老師呀,都敢用槍口對著我了?”李亞東笑了笑,打趣著說。
“我…啪!”三娃手中從他爺爺那里繼承過來的、平時最寶貝的土·銃、縱橫大漠無往不利的憑仗,瞬間丟得老遠,仿佛上面沾了瘟疫一樣,然后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毫不含糊。
‘這孩子,這么多年過去,還是一根筋啊!’李亞東心想。依舊不太適合開玩笑。
望著他慚愧不已的臉,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當年一樣,倆人經常放學后坐在校外的山頭上,李亞東知道他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自尊心極強,把他當成大人,拍著他的肩膀說著一些“深奧”的大道理,試圖不讓他將來走了極端。
“臭小子,還是這么死心眼,跟你開玩笑的,你要是手里拿把槍,我都敢頭上頂著蘋果讓你打。信不?”
這話絕不是李亞東扯犢子,是關乎信任的問題。雖然老話講“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但這句話也不是絕對。這個世界上總有那么一種人,或許在某次的內心悸動之下,便能收獲對方的絕對信任,就好比當年劉關張三兄弟桃園結義一樣,看似草率,卻義貫蒼穹。
三娃于李亞東而言,正是如此,他對他的信任,并不亞于齊家兄弟,哪怕籠中斗,你死我活的結局,他都不信對方會對自己下手——以他現在的身板,李亞東自認肯定是干不過的。
“信!但我不會打。”三娃傻笑,很天真、很淳樸,一如當年一樣,只在鮮有的幾個人面前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行,晚點再跟你嘮,我先見見長輩。”李亞東又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錯過身去,一大幫記憶中已經有些模糊的面孔,頓時開始重疊,并老去…
時間荏苒,九年,已經是一段很長的歲月,孩子長大了,中年人老了,老人…或許已經不在了。
李亞東能明顯察覺到,以前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們,今晚缺席了好幾位。
“李老師,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七叔公扔掉手中利用木頭結子、巧妙制作而成的拐杖,上前緊緊地握住李亞東的雙手,表情激動,黃昏的眸子里有晶瑩閃爍。
就是這個年輕人,做成了他一輩子沒干成的事——帶領村民過上富裕生活。
現在村里家家戶戶用得起電,吃得起肉,也有余糧喂牲口,隔三差五的還能去縣里走一遭,置辦些城里人的稀奇物件兒。
這在他看來已經是頂富裕的生活。
“七叔公,身體還健朗不?”李亞東特地提高了幾倍音量,因為當年老人家的耳朵就不太好。
算算年紀,應該過九十了,大龍村的活化石。
別看現在只是一個干瘦、佝僂的小老頭,當年可是令土匪和日苯鬼子聞風喪膽的游擊隊隊長,殺過的人,一雙手指定數不過來。
“好著嘞,以前倒沒什么,現在瞅著村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看著孩子們越來越有出息,卻不想死了。”七叔公哈哈笑道,黝黑的臉上布滿溝壑。
“一看您老這精神頭啊,指定能活一百歲!”
“呵呵…你這小娃娃呀,還是像當年一樣嘴甜,這次來了,可得多住一陣兒啊。”
“行,七叔公,一時半會兒不走。”
聽到李亞東這么一說后,周圍的鄉親們皆是眼前一亮。
“瞎子嬸兒,您納的千層底兒鞋我收到了,合腳的很,老舒服了…”
“大根叔,那對狼王牙賊稀罕了,我打算請銀匠弄個包邊,以后給孩子帶著辟邪…”
“大鳳姐,你那手藝還是沒變,一瓶老酒真夠勁兒,不比首都那邊的牛欄山差…”
“付大叔…”
李亞東挨個兒的跟鄉親們打起招呼,記憶力也確實不是吹的,過了三十的人基本都能叫上名。
“咦?”就在這時,一旁的馬支書卻插話問,“怎么不見大軍和紅明啊?”
這是他的一對好基友,基本蓋天一頓酒,今晚卻都不在。
都是村里的頂梁柱,還都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很不合常理嘛。
然而,聽他這么一問后,鄉親們臉上的笑容,卻是逐漸黯淡下來…天才一住三五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