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河這一排買宅子的事情,李亞東琢磨了一下,問題應該不是很大。
首先,朱云富家里的宅子現在是空著的,要過來大概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另外,王奶奶、劉叔叔,包括馮阿姨這幾戶、李亞東有打過交道的人家,雖然住的也是四合院,卻是像他以前在草帽胡同里租住的那會兒一樣,是那種大雜院的類型,幾戶人家緊巴巴的擠在一個院子里,若是有機會換個大點兒的房子,以他所了解的情況來看,應該不會有人拒絕,大不了多給點錢就是。
既然此事家里人都同意,李亞東也就將它提上日程,打算最近抽個時間,左鄰右里幾戶人家,親自上門拜訪一下。
一家人皆是笑意盈盈,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有一句沒一句的拉著家常,憧憬著往后的幸福日子。門外忽然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大家下意識地停下話頭,齊刷刷地扭頭望去,反應最大的莫過于李春蘭。
付東來人高馬大,胳肢窩里夾著一輛二八大杠就走了進來,后面規規矩矩的跟著一條“紅領巾”,不是趙志強又是誰?
“志強!”
趙志強雖然看到了停在門外的小轎車,但也沒太多想,以為只是那個姓蔣的家伙來了,隔三差五就要來一趟,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此時正耷拉著個腦袋,因為剛才挨了訓:肚子餓了在街邊看到有賣牛肉餅的,想買一個,小販要價三毛,可他口袋里只有兩毛,問付閻王借一毛,說明天還,結果錢沒借到,卻換來一頓臭罵,說他嘴刁,兩毛錢可以買的吃食多的很,為啥偏偏就要買牛肉餅?這會兒猛然聽到有人喊自己,硬是呆滯了一下,才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
“媽!”臭小子的激動勁兒根本不足以用言語來形容,撒開腳丫子就向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狂奔而去,一邊跑,眼淚在空氣中拉成一條直線。
腰身被人摟得緊緊地那會兒,李春蘭也是喜極而泣——多少年了,自從兒子斷奶之后,似乎再也沒有這么緊緊地抱過她、沒有如此的依賴她。
“哎呀,這孩子,個頭倒是竄得挺快,都跟媽一樣高了。”李春蘭抹了把眼淚后,笑著問,“怎么樣,在這邊讀書好不好?”
她這樣一問,現場眾人頓時豎起耳朵,其中又數付東來和蔣騰飛最緊張。
倆人平時對這臭小子沒少打罵,雖說是東哥授意的吧,但東哥畢竟只是個舅舅啊,眼下人家父母當面,且是東哥的親姐姐,萬一這個心眼賊多的家伙來個斷章取義、整點什么幺蛾子出來,只怕連東哥都得挨訓,更何況他們?
“好,東來哥和小飛叔叔都很照顧我,挺好的。媽,不信你問他們,我現在都沒在學校打架了,乖的很。”趙志強轉著眼珠子回道。
蔣騰飛和付東來一聽這話后,面面相覷。
這樣的回答可跟他們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啊。
倆人身負重任:要將一個刺頭調教成了乖寶寶,“好”這個字,是絕對談不上的,倆人門清。
再說了,就這臭小子,啥時候喊過他倆“哥”和“叔”啊?
這事不正常,只怕其中有詐。
所以此時此刻,倆人不僅沒有松口氣,反而越發顯得忐忑。
“那就好。”李春蘭與趙大成相視一望,頓時眉開眼笑。
兒子的變化一目了然,不說別的,過去見到自家親戚都懶得叫人,現在都知道喊兩個外人“哥哥”和“叔叔”。
就憑這一點,這一年的相思之苦,就算沒白受。
其他人也是一樣,全是笑容滿臉,下意識地點頭。
更讓大家驚喜的還在后面…
“大舅,大舅媽。三舅,三舅媽。姨夫,小舅…”
趙志強顯得十分乖巧懂事,身體在原地近乎一百八十度旋轉,逢人便叫,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一般。
“嗯。一年沒見,志強確實長大了,也懂事多了。”李亞民含笑點頭。
“是啊,簡直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嘛。”李亞軍也是笑意盈盈,“姐,我說句話你別生氣,這大外甥突然變得這么有禮貌,我都有點不敢認了。”
“哈哈…”老李家一幫人全是大笑不止,包括李亞東也是一樣。
他看了付東來一眼,贊許的意味很明顯。
可他卻不知道的是,就是這一眼,弄的付東來愈發不安起來。心說:小祖宗啊,有什么招就趕緊使出來吧,醞釀這么久,老子有點虛。
倒也不是說老李家的人不熟悉自家孩子,只是原本的意思就是送過來改造,一年說短也短,說長也長,誰知道改造成啥樣了?
包括李亞東這一年也是頭一次見到趙志強,總聽蔣騰飛說慢慢在改變,特別下半年,似乎確實安分不少,收到的全是好消息,還以為真的脫胎換骨了呢。
也只有付東來這種幾乎跟趙志強形影不離,以及蔣騰飛這種隔三差五會上門打聽情況的人,才知道。這小子改了改了一些,可斷然也沒有改變得這么好。
“爸,媽。你們咋都來了?”趙志強內心激動不已,心想苦牢總算是坐穿了,眼神掃視過院子里的一眾人,擺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問道。
李春蘭一臉欣慰,一邊給他拍打校服上沾染的灰塵,一邊笑著回話,“那還能為啥,自然是一起過來看你的唄。”
她這話倒也沒毛病,若非兒子在首都讀書,一家人就算再向往這里,八成也不會繞道過來,而是直接去了香港。
趙志強一聽這話后,眸子里多少有些異樣,還是被小小的感動了一把。從這一點也很看出,一年的學習改造,總歸收到了一些成效。要換過去,他哪里能體會到這份感情,在坐的都是他的長輩,來看看他,不是應該的嗎?
“媽,那…咱們啥時候回去?”趙志強一臉期待地詢問。原本是想說“那看也看了,咱們趕快回去吧”,這一年來飽受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摧殘,基本失去人身自由,沒事就喜歡一個人瞎想,腦袋瓜兒倒是愈發靈活,一瞬間感覺這話語氣不對,才換了個說法。
“回去?回哪兒去?”李春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想故意逗逗兒子,為接下來的好消息做個鋪墊。
“當然是回家啊,回老家!”趙志強迫不及待道。
在座眾人一直靜靜看著母子二人搭著話,看到這里,蔣騰飛和付東來不禁相視一望,皆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就說這小子不能這么乖巧,其中果然有詐!
他這是故意表現出一副自己已經“改造完成”的模樣,其目的不言而喻:想要趁早脫離苦海。
你還別說,這個臭小子,還真夠狡猾的。
若無意外,這番戲碼,無疑是最容易成事的。畢竟已經改造完成,自然不必再繼續下去,只怕父母也舍不得已然這么乖巧的兒子,再離開他們身邊。
反之,如果他一進門就開始告狀,那也就意味著:改造效果不大。八成估計還得繼續。畢竟效果也是有的,半年沒在學校打架,就是很好的證明。
就連李亞東,突然聽到趙志強如此火急火燎地話語后,臉上的笑容也不由黯淡幾分,約莫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過是與不是,現在還不好妄下結論,打算看看再說。
他可不能交給二姐一個“半成品”,這玩意兒就想減肥一樣,若不能一步到位,很容易反彈,以至于前功盡棄。
“志強,來,讀了一天書估計也累了,先坐會兒,娘跟你說個好消息。”李春蘭說著,扯過自己剛才坐的一個馬扎,塞到兒子屁股底下,把他摁了上去,自己就蹲在旁邊。
這番舉止看得李亞東情不自禁地蹙起眉頭。
“是這樣的。你看你在這邊也學乖了,媽和爸都很高興,看來首都的教育水平確實不一樣,你剛才沒回來,咱們一大家子人商量了一下,要不就別再換來換去了,你就留在首都這邊繼續讀,我和你爸也…”
“啊?!”
李春蘭一句話還未說話,趙志強就噌地一下從馬扎上站起。
“那怎么行,我已經學好了,你們應該把我弄回家的,怎么能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
這一嗓門可著實不小,且臉上的表情也是鼻子都在冒氣的那種,仿佛一年前的趙志強又回魂兒了。
“這…”別說李春蘭和趙大成愣住了,老李家的其他人一樣如此。
也只有蔣騰飛和付東來,以及李亞東三人,苦笑不止。
十四歲小伙子,終究涉世未深,聰明倒是挺聰明,都知道隱忍和演戲,可惜城府依舊不夠,一戳就破。
“這孩子,嚷嚷個啥?聽我把話說完嘛。”李春蘭心里也不知道是個啥滋味,一瞬間感覺空落落的,苦口婆心道:“你小舅舅打算把這處宅子給我們家,我和你爸尋思了一下,打算以后也都留在首都,陪著你一起。”
“真的?”一聽這話后,趙志強臉上的表情瞬間多云轉晴,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湊過來親昵地挽著他媽的胳膊。
這番舉止,也多少令李春蘭好受了一些。<